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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王氏拙之公子

银河垂地,月华如炼。

温幼仪踏着月色别了姚思谦,一路缓缓向公主府后殿走去。

姚思谦长身而立,衣袂翩飞,小冠下一缕乌发随着微风飘荡,白衣胜雪,目光黑不见底。

少顷,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从黑暗中突兀出现,拱手低语:“主公,人找到了!她夫君因罪弃市,其被连坐,补奚官为奴,现在公主府养马……”

姚思谦嗯了一声,轻轻颌首。

寂静的公主府后苑,传来一声突兀的女子惊叫,倏乎间又消失在夜空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姚思谦笑吟吟地转头,看着面前那个被摁倒在地的妇人,露出一抹笑意,“……未曾想到,一座公主府内竟有两朝公主,姚某何其有幸何其有福,目睹如此实景……”

那妇人听到这声公主,只骇得魂飞天外,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姚思谦。

刚刚走到前殿的温幼仪猛地回头,往后苑望了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分明听到一声惊叫从后苑传来,莫非是二叔那里有变?

随即又摇摇头,姚思谦是何等人物?从鬼谷中出来的就没有凡人。

当年鬼谷奇才卫鞅以一已之力将大秦变法图强,这才缔造了伟大的大秦帝国。身为他的师门后代,姚思谦纵是只学三两分皮毛,亦可纵横于天下。

就这样想着,温幼仪慢慢的往后殿走去,还未踏上丹墀却和一个勿勿从殿内退出的僧人撞个满怀。

面前的行脚僧面带愧疚之色,双手虚扶温幼仪,连声问道:“甚是抱歉,这位姑子可有伤到你?”

行脚僧身材高大,足足七尺有余,温幼仪连他的跨间都未到,这一撞只撞得眼冒金星,鼻子酸痛,忍不住泪水长流。

行脚僧脸带焦急之色,他回头望了一眼殿内,再看了看珠泪涟涟的温幼仪,权衡之下最终跺跺脚蹲下身子,温言劝道:“姑子莫哭,莫怕。小道走得匆忙,无意撞到的。要不然,姑子打小道几下消消气?”

温幼仪面色阴沉,将手按在额头连声叹气。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的状况?刚刚在后苑,她扑在姚思谦怀里痛哭这倒罢了,毕竟是自己的亲二叔。

可是现在无缘无故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却被人撞了一下。

再听到面前的行脚僧把她当成一个孩子哄,不由又气又恼,抬起一双杏眼就要瞪行脚僧。哪想到仅仅只是一眼,却叫她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前世那个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众生,脱免沉疴六趣的如是大师吗?他怎么会在此处?而且还面露惊慌之色?

“姑子怎了?”释如是眼见温幼仪面色大变,还以为是自己真把她给撞坏了,不由心生不安。

“大……大……”温幼仪嗫嚅了下,几乎要脱口而出大师两字。前世谁不知道释如是的法名?多少善男信女听如是大师的讲经皈依了佛祖!怎能想到这一世就能遇到这位道德高僧了呢?

一阵嘈杂声从殿内传来。

“大兄?大兄你莫走……”王采薇撩着裙裾,步履匆忙地从殿中跑出。眼见得释如是被温幼仪拦住,不由大松口气。

释如是猛听到王采薇的声音,只惊得面色苍白,蓦地站起。只可惜王采薇好不容易才遇到他,岂能让他如意。早已经抢先一步站在释如是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兄……娘亲和阿耶日夜思念大兄,日不能息,夜不能寐,整日神情恍惚。大兄怎舍得抛弃高堂双亲,只顾自己?”王采薇说着泪水涟涟,紧紧抱着释如是的双腿,号啕大哭。

释如是面带尴尬之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王采薇却是不管不顾,只是死死抱着他的双腿,暗地里却向她身边的人连打手势,令他们将人围起。

眼见得王家的众仆从暗地里蹿出将他们团团围住,温幼仪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情况?

释如是怎么是王采薇的大兄?她前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兄,自你一别后,娘亲日日啼哭,双眼几乎要哭瞎。阿耶整日唉声叹气,吃不好又睡不下。娘亲因思念大兄沉疴难医,病情渐重……大兄,大兄,你舍得双亲临死前连长子都不能得见吗?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所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莫非大兄竟是连鸟兽都不如吗?”

王采薇一声声一句句如杜鹃啼血,哀怨凄悲,动人肺腑,闻者莫不动容。

“……娘……娘亲……”释如是闻听娘亲病重,只骇得面色煞白,身形摇晃。

“王拙之!”王采薇眼见得这一句有效,急忙又大喊一句,“娘亲怀你之际受尽苦楚,生你时又险些难产而亡,这些你都忘记了?你纵是忘记了,也该记得你幼年时有一次误食了野果几乎要死,是娘亲日夜守在你的身边,又向神灵祈祷,以身相受,这才换了你的性命。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阿兄莫非忘了幼年时阿耶教我们读的《蓼莪》?”

这几句话犹如黄钟大铜般重重敲在释如是的身上。

幼年时娘亲那慈祥的笑容,父亲看他的眼中满是期待。牙牙学语时,父亲将他抱在膝上,仔细为他一遍遍读《诗经》。他三岁能背诗,四岁识字,六岁时已名满建康……

释如是身子晃了几晃,俊目含泪。

“王拙之,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咱们家转眼就家破人亡了,家破人亡了……”王采薇完美无暇的脸上满是泪痕,像一个夜幕来临时突然迷路的孩子,只哭得断人衷肠,

释如是眼睛紧闭着,用力攫着自己的拳头想要掩盖痛苦,可那不停从眼中滑落的泪水却宣告他的自责。他缓缓抬起手,用力的捂着脸,竭力地制止抽泣。

“娘亲眼见得活不成了……”王采薇泪如倾盆,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释如是的双腿,“娘亲若是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就剪了头发断绝尘缘,为娘亲守一辈子墓去。大兄,大兄,咱们家就只剩下你一个活人了……”

“娘亲……阿耶……”释如是浑身颤栗,发出如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王采薇悄悄抬起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不经意间,与正目瞪口呆的温幼仪目光相接。轻轻颌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意。

然后敛下双目,用力掐一下手背,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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