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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六 人算尽不如天算 奔离新乡向西战

段凝被抓,李从璟心情不错,他之前在城下与段凝骂战时,丁黑就跟在身旁,以丁黑跟段凝的深仇大恨,想来丁黑是不至于认错的。一想到此番一击得手,李从璟表面上不动神色,心里乐开了花。

不多时,一队骑兵入城,为首的丁黑马背上载着一人,往城头而来。李从璟远远望去,见丁黑马上的人果然是那身鲜亮的甲胄,不由得喜上眉梢,对身边的莫离道:此番之胜,出人意料之顺利,乃是我百战军建功河上之兆,难得啊

莫离也笑道:段凝久为十万梁军主将,抓住了他,不仅李绍城之困得解,河上梁军也必定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此番灭梁之战,已在我手。可喜可贺

说罢两人开怀大笑,身边众将莫不欣喜,只觉得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扬名立万就在今日了。只有郭威略微不乐,遗憾的想:擒敌将帅,乃战场书数一数二之大功,不曾想却叫这新来的丁黑子给抢来了去。暗自叹了一口气。

众人都很开心,但是不到片刻,他们就开心不起来了。

丁黑拧着马上的人到了李从璟面前,将那人丢在李从璟面前,抱拳道:段凝在此,但凭军帅发落众将士都看着他和被丢在地上瑟瑟发抖掩面羞愧的段凝,各自面带笑意,连带对这个新来的家伙都顺眼了许多。

李从璟没管段凝,先拍着丁黑的肩膀,欣慰的勉励了他几句,前日得卿,便知卿早晚为我建功,只是不曾想来得这么快罢了,卿真乃是我的福将,得卿在左右,日后我不知要平添多少功劳啊

丁黑依旧是那副刀刻的表情,仿佛永远不知道变化似的,李从璟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丁黑竟然没有神色变化,可见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或许他还未从前日的悲伤中走出来,因而不会喜悦。丁黑道:请军帅查看此人是否为段凝,若得军帅验证,卑职这便要砍下他的人头,祭奠小青和我死去的乡亲

李从璟也不再做样子,俯身去提段凝,意欲将他拉起来看看他的面貌。

一点寒芒先到。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在李从璟去拉段凝的同时,之前一直畏畏缩缩的段凝,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以闪电之势,刺向李从璟胸口,面色狰狞

谁也不曾料想会有如此变故,段凝既然已被俘虏,在众将士众目睽睽之将,他焉敢向李从璟发难这是众人怎么都想不到的事而且两人近在咫尺,李从璟一脸得意笑容的去提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半点防备段凝看准时机,这会儿突然出手,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根本也不能给人反应的时间

李从璟也没有想到段凝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会想要杀自己,更想不到他身上还藏有利刃,在段凝出手的时候,他甚至连表情变化都没有完成,惊愕意外的眼神只流露出一半,段凝的刀尖就接触到了他的胸甲

满座之人俱皆意外,电光火石之间也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包括李从璟本人。莫离号称算无遗策,也无法料知眼下变故

但有一人例外。

在段凝动手的时候,一直看着段凝的他也动了手。

在段凝匕首的刀尖已经触及李从璟胸甲的时候,他的脚踹在了段凝肩膀上,不等匕首刺破胸甲,他就将段凝踹翻在地

丁黑。这个身手非凡的刀客。他的刀格外的快,所以他的眼神也格外锋利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动作跟得上他的眼神

丁黑一脚踹翻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出鞘的长刀,架在还来不及爬起的段凝脖子上,眼神凛冽。

大贼林英嘶吼一声,目疵欲裂,跨出一步,紧跟着丁黑的刀,一刀斩向段凝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他本是李从璟护卫亲军出身,而今竟然有人差些在他面前杀了李从璟,他悔恨交加,盛怒之下出手,哪有半分余地,一刀斩下,锋刃在切断段凝的脖子之后,直接砍进了砖石里,入石三分。

一击拿掉段凝性命,林英弃刀,轰然跪下,拜倒在李从璟面前,哭喊:末将护卫不周,请军帅取下末将人头,以正军法

众人皆尽跪倒而拜,异口同声:我等护卫不周,请军帅责罚城头上,跪倒一大片。丁黑同时也跪下身。

莫离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失神不已,双手微微颤抖,连折扇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这会儿勉强看了李丛景一眼。他虽不是武夫,但方才之惊险,李从璟丧命只在瞬息之间,他简直不能想象若是段凝得手的后果

李从璟早已恢复正常神色,面对众将士的请罪,他置若罔闻,迈步走到段凝身前,捡起了段凝血淋淋的人头,仔细端详。

末了,李从璟说了一句话,此人并非段凝。他虽极力克制情绪,但这句话说出口,仍是杀气腾腾。

什么众将士莫不大惊失色。

旋即,百十道杀人般的目光,一起射向俯身而跪的丁黑。林英大怒起身,一把拔出镶嵌在砖石上的横刀,直向丁黑,丁黑,你竟然带了个杀手来见军帅

现在跟在李从璟身边的将士,都是李从璟贴身亲卫,他们前日也见识过丁黑杀梁军时的身手,这会儿林英一拔刀一声吼,立即纷纷拔刀出鞘,将丁黑围在中间,个个神色不善。林雄更是护在李从璟身前。

一片刀光中,丁黑仍旧半跪着身,并不曾有半分动作,沉默得犹如一块坚石,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从璟拨开林雄,向前两步,走到了丁黑面前。

丁黑这才抬起头,直视着李从璟。

那目光,竟然是分外坦然平静,没有半点儿波澜。

把刀都收起来李从璟沉声道,方才若不是丁黑相救,本帅早已身死,丁黑焉会害我你们把刀指着救我之人,是想作甚

众人闻言,立即讪讪。

莫离在一旁沉默不语。

林英犹且不甘心,道:可俘虏是他抓回来的

李从璟冷然道:本帅早就说过,段凝若逃,必定令人假扮自己。这人身材相貌与段凝都有相似之处,又一身段凝之前所穿甲胄,丁黑如何分辨得出都给本帅将刀收起来

众人这才收了刀,有的人对丁黑露出歉然之色,不过林英倒是没有,护卫主帅乃是重责,便是错怪了人,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扶起丁黑,安慰了他一句,示意他不要将方才之事挂在心上。丁黑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抱拳。

李哥儿,段凝已遁,如今已追之不及,我等如之奈何莫离这时候问。

李从璟长吐一口气,人皆有势运,段凝能为十万梁军主将,可见其势运不小,这回他侥幸逃脱,也是他势运未尽。怪不得众将士。安抚了一下军心,李从璟继续道:此番本想擒段凝而一劳永逸,赢下此战,但如今此事已不需再提,既然如此,那就堂堂正正迎击梁军段凝既逃,梁军无帅,本帅还能赢不了他们

本帅令:君子都立即集结,舍弃新乡,即刻火速西驰,支援大军主力

新乡以东三十里之外一处密林中。

两三百梁军骑兵集结于此。这些梁骑看起来都有些狼狈,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低落,下了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些什么。他们从新乡城一路奔逃至此,后有君子都追兵,张皇不已,好在君子都现在都撤了回去,他们这才有机会停下来暂歇片刻。

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有一位着普通将士衣甲的汉子,头发略显散乱,眼中犹残留有惊惧之色,在他身旁,有一位着锦衣长袍的男子,正在向西张望。这两人,前者是段凝,后者是那位崔先生。

真是想不到李从璟这厮竟然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新乡城外,也不知他是怎么跑过来的,害得本帅差点儿把命丢在新乡,真是晦气段凝恼羞成怒的咒骂了几句,看了正在张望西方的崔义符一眼,冷哼一声,先生不是说你的手下个个都是精锐杀手,在江湖上都是声名赫赫之辈,这回来河上,早已经将李从璟军情处那些碟子都控制好了么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李从璟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崔义符有苦说不出,索性不做辩解,而是说起了眼下的事,道:方才若不是在下出面,拦住了那黑衣刀客,段将军现在还能在这嘲讽在下么

段凝顿时哑然。方才他们一路东逃,君子都在后面紧追不舍,忽然从路边窜出一个黑衣刀客,举刀就朝段凝杀过去,段凝和其亲卫都在慌张逃命,谁也没想到路边竟然跳出来这么个杀神,再说那刀客身手也确实厉害,一个措手不及,段凝身边亲卫被连杀数人,那刀客就将刀架在了段凝的脖子上。那时候,是崔义符出现,阻止了黑衣刀客的行为。

那黑衣刀客似乎认得崔义符,真住了手不说,还被崔义符拉到一边耳语了许久,最后那刀客不知怎么就放弃了要杀段凝的打算。末了,崔义符将早就准备好的假扮段凝的人拉了出来,交代一番,让黑衣刀客带了回去。

这一连串的事,从黑衣刀客突然出现,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到崔义符一声呵斥,黑衣刀客停止下下手,最后黑衣刀客带着一个假冒的自己离去,段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论如何,被李从璟踹了屁股,段凝心中很气恼,但在李从璟手上捡了一条命,段凝又很庆幸,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交杂下,段凝心中的真不是个滋味儿。

在此处休息了许久,崔义符叹了口气,道:新乡城没有大动静,看来没有得手。露出遗憾之色。

段凝莫名其妙,拉着崔义符问了半天,崔义符终于将个中曲折给段凝说了。段凝听罢,一愣一愣的,张大的嘴半天没合上。最终,段凝也是默然无语。

入夜之后,君子都撤离新乡城,向西而行的消息传到段凝这里,崔义符劝他:如今李从璟西去,必然是为了对付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段将军应当尽快赶过去主持大局

段凝想了想,果断摇头,李从璟就在前面,我们人手不多,跟过去要是被李从璟发现,那岂不是送上去给人家下酒不能去

可西边儿有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正在与百战军交战,难道段将军要舍其自己不下不顾崔义符有些生气。

段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作为主将,骤然遇袭已是让前方将士担心,但如今本帅无恙,前方将士想必也能安然对敌,李从璟那厮狡猾得很,若是我现在凑上去,被他设计捉了去,那才是害了前线三万大军,此诚不可为之。

李绍城如今驻守在曲城,昨日辰时,三万梁军出现在曲城外,围了城池。最新战报,是李绍城昨日与今日与梁军交阵数场,各有损伤。李绍城留彭祖山镇守城池,自己带着孟平驻扎在城外,昨日与梁军交战,便是在城外阵战。

从新乡城出发,君子都连夜回师,到了翌日黄昏,终于赶到了百战军主力驻扎之处,隔着十来里的距离,让君子都隐蔽停留之后,李从璟带着一干人等接近了曲城,寻了一个高处,观察曲城外的梁军营盘。

曲城不大,位于唐梁交界处,时常易手。梁军北攻时,曲城成为梁城,唐军南下时,曲城为唐城。这回百战军东来,曲城又到了李从璟手里。这样一个四战之地,又非要塞,城防自然谈不上如何坚固,李绍城将百战军精锐尽数驻扎城外,与梁军阵战,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从李从璟说在山包望过去,可见曲城如盘,城外有营寨,是百战军所在。在往外,是连成一片的梁军大营,军帐如星,望楼如戟,巍峨壮观,充满肃杀之气。这时分,两方营寨前的空地上,正有双方军阵。军阵由无数个小方阵组成,而成一个大矩阵,如铁蟒。

梁军围城,军力布置虽然有侧重,但单一方向上的军力并不比李绍城的多上多少,这会儿,两个严整的军阵前,是正在激战的战场,双方人马厮杀在一处,虽然李从璟与交战的地方隔得有些远,但金戈铁马的声音依稀能闻。

看战场形势,双方胜负局面尚在两可之间。现在在城外与梁军激战的,是孟平所率的精锐步卒大军。郭威看清了战场情况后问李从璟,军帅,我等如何行动

李从璟没有立即回答,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众人在太阳下晒了半响,都已是满脸汗水,由此可以想见,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甲胄下的身体是何等燥热,怕是汗水和血水掺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他问郭威:你且说说看,我们该当如何

郭威跟随李从璟虽然时日不长,但并不是一个不知兵的,算起来他从军也快一年了,本身天赋高,又好学,这会儿看清战场形势,心中对接下来如何行动,在李从璟问起之后,是有一番腹稿的。

郭威沉声缓缓道:目前我等刚到此地,优势在于出其不意,所以奇袭可用。但是经过长途奔波,将士都有些劳累,不如等到夜里,袭击梁军营地。如今又梁军阻隔通道,我等不能和李绍城和孟平将军取得联系,但想来若是我们晚上袭击营地,他们定然也会配合,这点默契应该是不用担心的。若是如此,此事大有可为。

这就是非常人和寻常人的区别,寻常人能将自己分内事做好就不错了,怎会去想太多其他问题,而一直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的人,才会思考高位者会思考的问题。决定一个男人前程的,往往是眼界和心胸。

李从璟很认同郭威的意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吩咐下去,众将士抓紧时间休息,待到子时,夜袭梁军营地

在眼下情况下,大军行动也无需太多其他谋划,因为可供的选择也不多,而梁军还不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早就离开了百战军主力,去他们身后踹了他们主将屁股一脚,这会儿又到他们身后,准备踹他们屁股了。所以郭威的计策是切实可行的,而且最为直接有效。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绩,就要看具体的行动了。

李从璟带着一干人等离开山包,回到君子都隐蔽处,开始修养身息。养精蓄锐。

天色渐渐晚了,到日暮时,留在高处继续监视曲城战场的将士回来禀报李从璟,双方已经罢战了。

子时前夕,李从璟一边擦拭自己手中的横刀,一边留意丁黑。

丁黑也在擦拭自己的刀。他的刀多,擦起来更加麻烦些。但杀起人来,却要利索很多。

子时,李从璟跨上战马,带着君子都,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奔梁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