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交代完后言如意就没再理他,静等大帐内轰乱的劲儿过了之后开始肃容清帐,总之就是一条,大战期间容不得半点懈怠,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去,各司其职一定要让天机盟正常乃至更好的运转。
联盟及联军以来天机盟众已从魔门处知晓了叶易安与言如意的“关系”,加之此前她作为主帅的表现着实不错已建立起一定威望,叶易安性命又自无虞,所以大帐内外并无人不遵号令,很快拥挤的人群便已各自散去。大帐内只剩下首席丹鼎及一些护卫。
首席丹鼎想要说话,言如意看了看那些护卫后以冷厉的眼神让他闭了嘴,眼神中传达的意思很明确,相信即便这个首席丹鼎再是个迟钝的药痴也该明白了。
又派了一个护卫去请师父及五位大祭师来此会议后言如意就静坐在榻侧看着双目紧闭的叶易安,不知不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鼻间的酸楚之意越来越浓,逆冲上去化为一串晶莹珠泪无声滑落。
帐外响起脚步声,言如意低头拭去眼泪,再起身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
从帐外进来的除了安顿好事务的大执事们之外还有魔门五位大祭师,以及依旧一身宦官服饰,总是弓腰控背极力不想引人注目的老太监李猪儿。
李猪儿及五部大祭师进帐后即刻围到榻前查看叶易安伤情,言如意则着陈方卓遣退了护卫,并一连在大帐外布下三道隔绝声音进出的禁制。
做完这些布置后大帐内除了那个药痴的天机盟首席丹鼎外其余均是两方核心高层。
“叶盟主伤势究竟如何,你说吧”
缩在角落里的首席丹鼎闻言怯怯上前两步,干巴巴着声音道:“盟主身体虽受重创,但生机仍旺,我有十成把握能将他调理痊愈。只是修行神通……道门妖女行刺所用的古匕委实古怪,如今盟主体内丹力运行尽已紊乱,十二正经中……”
首席丹鼎还要仔细解释叶易安的丹力运行紊乱究竟是怎么回事,言如意已不耐烦细听,“说重点,结论!”
“噢”,首席丹鼎苦着脸,声音愈发干涩,“简而言之,叶盟主此时症状就如同修行中遭遇了天劫”
怔了一下后他又跟着补了一句,“最重的那种”
他这结论一出,大帐中气氛陡然一冷,尤其是天机盟几位大执事更是色变。
对于修行者而言几乎没有比天劫更可怕的事情了,且修行境界越高如遇天劫就越危险,因为修行境界越高引发的天劫威能越大,想要脱劫而出也就越难。过往修行界历史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最终毁于天劫的例子可谓史不绝书。
跟这个可怕结果比起来,叶盟主身上那点伤还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老胡,你真看明白了?若是天劫,刚才叶盟主怎么还能与玄苦老道当面斗法不落下风?”,天机盟大执事秦阳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其他几位齐声附和。
帐中人都知道一遇天劫在脱劫而出之前不啻于修行尽废,根本无法运用丹力更别说什么术法神通了。盟主分明是遇刺受伤在前,与玄苦斗法在后,若真是天劫,怎么解释他刚才大厦将倾独木而支的神勇表现?
姓胡的首席丹鼎几度结舌,“我也不知道,盟主刚才的表现实在……不合常理”
帐中顿时又乱了,言如意走到榻边站着的老太监身旁,“师父,叶盟主的伤你能救吗?”
她这一问将天机盟大执事们的目光吸引过来,眼神闪烁的老太监沉吟着摇摇头,“天劫之难本就难在别人插不上手,只能凭借自己渡劫”
他口中说着的同时抬手指了指天机盟胡姓首席丹鼎,“这位道友说的没错,叶盟主刚才的表现的确是不合常理,看他的伤势刚才别说斗法,理应是站都站不起来”
言如意心中猛然一沉,当世修炼《蛹蝶秘法》的就只有他们两个,若是师父也束手无策,她还能指望谁?
旁边,老太监看着胡姓首席丹鼎,“若以先生之见,叶盟主现在当如何安置?”
首席丹鼎闻问后回答的斩钉截铁,“速将盟主送回失落之城,普天之下再难找到比那里更合适的养伤之地了”
“叶盟主一走,我们这里怎么办?”
闷声开口的是魔门五部大祭祀中的达鲁赤花,他这一问更让人无法作答。
联军内部直到现在也没人清楚玄苦手中的石卷究竟是什么神器,但大家都知道它的威能,有它在魔门对真一观的进攻就不啻于自投罗网。唯一能与之对抗的就是叶易安,他这一走,且不说联军内部天机盟人是否会军心摇动,单从大战本身而言还怎么打下去?
眼见着道妖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无法对其一鼓而歼,众人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言如意一时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就在众人蹙眉沉思时老太监默然声道:“撤军吧”
“撤军?”
“撤军!”
“对,撤军!大道妖石卷实在太过古怪,在老朽看来它的威能范围当远不止于真一观,没弄清楚它的底细前绝不能再冒然进攻。既然攻不下真一观,那劳师而居远地就为智者所不取了;再则此次大战绵延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等退回去休整一番,补充些丹药法器再图后战不迟”
见满帐中人皆面有不甘,老太监涩涩一笑,“对面的可是屹立六百年不倒的道门,想要灭掉这样的庞然大物岂会容易?其间有些曲折再正常不过,诸位也不必介怀。能将道门逼到如今存亡断续的局面,六百年来只此一遭,诸位足可自傲了,但越是如此我等现在就越当谨慎,宁可慢些也绝不能给道门翻身的机会。如今局势该冒险的是道妖,于我等实不足取”
这次特殊的会议结束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联军阵地上并没有任何变化,真一观枢机院方向则是人影穿梭,显然道门是在抓紧时间整修之前被玄叶等人趁乱破坏掉的护山法阵。
天光放亮,半夜里才安静下来的齐道山再次异常的喧闹起来,联军阵地上祭坛高耸,修士飞天往还,跟之前围攻真一观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大约半个时辰后,天机盟的光爆与魔门黑光如约而至,猛烈轰击真一观仓促抢修完成的护山法阵。
攻击持续不断,这让许多真一观内的神通道人们疑惑不解——昨天晚上亲眼目睹联军在大道正神威下损失惨重,难倒那些化为飞灰的修士都是假的?又或者联军又来了援兵?否则,散妖与魔崽子们的表现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猜不透联军的虚实,道门唯有收缩调度力量将防守做的更扎实,谁也不想再经历昨天护山法阵被攻破后面对的那一切了。
联军的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天,至晚方歇,攻击终于停止时,真一观内神通道人们如释重负,至少今天算是坚持住了。
这种心态下自然也就没心思再去探查对面联军虚实,第二天当神通道人们出定做好准备后联军的攻击却迟迟不来。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对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有高道忍不住派出弟子前往查探,这才发现齐道山上空空荡荡,联军竟是趁夜撤的干干净净。
消息传回,众高道面面相觑良久后一声长叹,早知联军要撤退,昨夜就该趁机掩杀出去,如此别的不说,至少联军那些伤员就别想安然撤走,单这一块至少就能留下联军一成战力。更别说被压着打了这么久,道门也实在太需要一个痛快淋漓的发泄机会了。
但现在……
郁闷自不必提,不过好歹齐道山的喊杀声总算是停了。真一观的神通道人们休整了两天后便有人提出反击。天机盟与魔门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既然撤兵了自然就会各归巢穴,这真是道门雷霆反击的好机会。
不仅是这一次,应当说是这一年多来神通道人们都郁闷的太狠,此提议一出顿时引来连片附和,而且几乎是没怎么商量大家有志一同的将目标定在了天机盟身上。
之所以选天机盟固然是因为联军两方中他更弱小,距离更近。除此之外也因为神通道人历来瞧不起散修,如今居然被他们欺负到头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把他给灭了,胸中这口闷气怎么出得了。
若要细究起来,只怕这第二个原因还更有力。
对这则提议的议论调动了真一观内神通道人们低迷的士气,并因为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而惊动了高层,很快就有据说是出自若水院护卫的小道消息说大道正本人对此提议也颇为意动。
虽然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但联军撤兵都好几天了上面也没有将大家遣散各回原观,这似乎反证了小道消息极可能成真,也让真一观内的讨论愈发群议沸腾。
但就在神通道人们最兴奋的时候,江南道门狼烟又起,一道道请援的飞符传书如雪片般涌往真一观。
江南半壁各道州乃至县治中都出现了联军,他们如春日原野上熟手的农妇剜野菜般精准的对各处道观进行定点清除,每一州一县无论上观下观,乃至那些兰若野观都未能幸免。
在此之前联军也曾分兵四路干过同样的事情,但那次联军虽则分兵,其真实目的还是在真一观,破坏的面积并不大,地方好歹好过些。这一次却是全然为扫荡地方而去,各地道观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此前知悉联军南伐,大道正一纸法谕几乎将各地上观中的神通道人抽调一空,悉数集结到真一观,这也使地方道观现在面对联军攻击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江南道门四方漏风,处处冒烟,情势之危急窘迫难以言表。
这一道道告急的飞符传书就像一桶桶冷水兜头浇下,原来联军根本就不是撤兵,只不过是从内线攻坚撤到外线去打了,一时灭不了道门就先把根给全刨掉,这比攻打真一观虽然慢了些,结果却是一样损失还更小。
联军的这一举动再次使道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分兵吧如今神通道人的数量本就不如联军,没法儿分;不分吧难倒就坐视江南道门的地方根基被一扫而光?
群情热议的兴奋劲儿是再也没有了,神通道人们只能无奈的将目光投向若水院,期待大道正早些给出决断。
神通道人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叶易安在失落之城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一觉,做了很多的梦,其中最清楚的那个是在真一观外与玄苦隔空斗法。
不对,说斗法并不准确。他清楚记得当时身在另一个梦中的自己被熟悉的声音给唤醒了,那声音的发音跟他在神农圣殿与失落之城石卷中听到的一模一样,但内容却迥然不同。
虽然直到那一梦时依旧不明白神农圣殿与失落之城石卷里面究竟说的是什么,但听到时的感觉却是很清楚。
神农神殿中石卷经文诵念时给人的感觉是一股融融暖意,就像母亲在呵护新生儿的那种温暖。失落之城石卷的感觉则是强烈的生命力,在一片断壁残垣的荒凉中再造新世界的无可阻挡的勃勃生机。
而眼下这个发音分明与神农圣殿及失落之城石卷一模一样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却是毁灭一切的浓郁杀机——天罚杀机。或许就是因为受它的激发,平时总是隐没于心湖最深处的失落之城石卷经文突然幽眇浮现,随后他就梦到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御空而立如同泥金神像般的玄苦。
失落之城石卷经文脱口而出,感觉不是他在诵念经文,反倒是经文借助他的身体借助他的嘴朗朗而出。
梦中的他当时还很惊诧,石卷经文威能虽然大到可改天换日,但只能在特定地方运用,譬如失落之城,再譬如安禄山本命神器所营造的荒凉世界,反倒是正常世界中别说用,就是诵念都诵不出来。
但这次不仅是念出来了,而且异常的顺利,很快他就看到那片星月光辉下生命萌发的光明堪堪挡住了玄苦的惊怖幽冥黑暗,及至最后两相消融,黑暗与光明谁也没能奈何谁,吞噬谁。
石卷经文诵念结束,黑暗与光明消融的刹那他便又沉入了一个更深的梦境,直到现在才睁眼醒来。
“盟主醒了,盟主醒了”,一片从内到外惊喜扰攘的喧闹声中,叶易安看到胸口包裹的白布,自然想起虚月行刺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