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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第797章 你可不可以,放弃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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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芸香离开之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又掉头走了回去,沿着河边一来一回,慢慢的走着,好几次也因为漫不经心又踏进了水里,到最后裙角已经湿得拧不干了,鞋袜也被沾湿了,拖着有些冰冷的脚踝,我推门回了家。

院子里的人手,好像增添了不少,就连周围护着我的家的人手,都明显的加了一倍。

我自然知道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但只是心里淡淡一笑。

一推门,就看到屋子中央的桌上,一盏孤灯如豆。

烛火随着突然大门打开灌进的风而摇曳了起来,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着那张俊朗的面孔,似乎连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让人一是看不清他的喜怒。

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才轻轻道:“你还没睡?”

裴元修扶着桌子,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我一看他吃力的样子,便立刻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你别站起来了,小心伤口。”

他笑了笑,又顺势坐了回去,看着我道:“我在等你回来。”

“你应该早点休息。”

我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扶他回床上,裴元修似乎也并没有要去睡觉休息的意思,而是坐了回去。我也坐到了桌子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暖暖的茶喝了下去,也让我一直冰冷的身体回暖了一些。

抬起头的时候,他正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

“去河边走了走。”

“走了这么久?”

“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我就是怕你这一走,就走到扬州去了。”他说着说着笑了一下,嘴角一道笑纹让他这淡淡的一笑中多了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东西。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我想了一想,便开了口。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我愣了一下,也看到他的目光一凝,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他说:“你先说。”

这个时候,我反倒有些犹豫。

跟他同时开口,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应该让他先说才好。

这一刻,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明明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却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场赌局,赌的是一生的幸福,赌的是这一片大好河山。

我恍惚了一会儿,眼前的烛火似乎也随着我的心思不定而摇摆着,好像今天看到的河中的点点粼光,也让我回想起来,我在河边那一来一回,仿佛没有尽头的徘徊,才终于做下的那个决定。

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但我要做的,不会为别人而改变。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你可不可以,放弃扬州?”

他的目光随着烛火一闪。

他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许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这一刻的寂静,我又开口了,一字一字的道:“然后,我跟你过江。”

“……!”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隔着那忽闪的烛火看着他眼中的惊愕,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吗?”

……

这一回,寂静了很久。

听不到他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只有风声在耳边吹过,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恍惚的明白,那也不是风声,而是我听到的自己的血液奔流的声音。

原来我的心跳,也已经剧烈得好像要迸出心口了。

那种痛楚,和压抑,让我有些难受,可不管怎么难受,我都面不改色,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只是这么看着他。

这个赌注,我已经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他微微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开口了,却半晌都没有声音,直到他轻咳了一声,才发现他的嗓子都有些破了。

“你说,你愿意——”

“……”

“你不是——后——?”

我淡淡的一笑:“是不是药老告诉你,我后悔了?”

他一时无言,只看着我,目光中却充满了小心翼翼,似乎担心眼神沉重一些,都会把这一刻碾得粉碎。

“我的确是后悔了,但后悔,并不代表我就会食言。”我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就算我是个女人,也懂得人无信不立的道理。一诺千金,说出口的承诺,我不会轻易收回。”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无措的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满怀期待的望着我,轻轻道:“你,真的肯跟我走?”

“嗯。”

当听到这一个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那双眼睛里全是漫漫不禁的喜悦。

一时间,仿佛冬夜也变成了春暖花开。

看到这个样子的他,我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却有一丝不知为何的酸涩,不知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他。

笑过之后,我轻轻的说道:“元修,你告诉我,如果我真的后悔了,你会怎么做?”

“……”

“你会让我后悔吗?”

“……”

他平静的看着我,看了很久,目光温柔,却一个字都不说。

在他温柔目光的注视下,我心里也有了一点淡淡的清明。

其实,就算不问,我也明白——如同之前他对我说过,只要我说“不”,他就不会对我做什么,可那一夜,他始终没有让我开口说出那个“不”字。

而现在,就算我真的后悔了,他也不会让我的路有任何改变。

因为对我,他从来没有打算回头。

想到这里,心中涌起了一点不知为谁的凄凉,我淡淡的笑笑,他也笑笑。

然后,我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件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希望,你能放弃扬州。”

“……这,是条件?”

“不,这是希望。”

他的眼角还带着未褪的喜色,神情却分明凝重了起来,沉思了一番,轻轻道:“为什么?”

我说道:“其实,我更希望的,是你能放弃江南,放弃那些刀兵,放弃那些权势,放弃——你曾经身为太子的一切牵绊。”

“……”

我看到他的眸子冷了下来,心里苦笑了一声,又开口道:“但易地而处,我知道这不可能。你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我一直看得很清楚,让你放弃江南,无异是让皇帝收你的命。”

说到这里,我淡淡的一笑:“既然不能后悔,那么我当然不想当寡妇。”

他的目光忽闪,似要笑出,却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一般,只这么看着我。

“可是——”我看着他微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有扬州在手,就注定跟皇帝还有一仗要打。”

更有可能的是,不止一仗。

当初刚刚听说江南六省叛乱,而扬州府的态度暧昧不明时,我们就已经看穿了这个布局,他之所以没有让扬州公开脱离朝廷的统治,就是让扬州像一根打进天朝身体里的钉子,进可依仗扬州攻中原,退可凭借长江守南方。

扬州,就是为了进攻存在的。

听着我的话,他一直沉默着,直到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望着我,目光灼灼:“青婴,你的这个——希望,是为了谁?”

为了谁?

看到他眼中闪烁的不安的光,我立刻就明白了。

他虽然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但人的心,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云淡风轻,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即使如他,也会有担忧,也会有不安,更何况我在今天,得到了扬州的消息,就突然提出要跟他渡江,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我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个希望,是为了某一个人?”

“……”

“因为他到扬州了,所以我要你放弃扬州;因为他来了,所以我要跟你渡江。”

“……”他沉默着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青婴,我知道我不应该问,因为——你的心还不在我身上。但,正因为如此,我没办法不在乎。”

没办法不在乎。

听到这几个字,明明只是很轻的口气,却让我莫名一颤。

恍惚间,我想起南宫离珠曾经说过的话,她说,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裴元修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在眼前,永远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当他们新婚之夜,当她听到酩酊大醉的裴元修口中喊出我的名字,说着想要给我幸福的时候,她才恍然感觉,原来这个人是如此的真实。

那一刻,她的感觉,似乎我也能在此时,感同身受。

他说,他没办法不在乎。

就算,他可以平静的说我不爱他,就算他可以在生死关头仍然坦然的希望我给他一个机会,让那颗种子有机会成长,但其实,他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的淡然以对。他也会有迫切的期望,他也会有担忧,会有放不下的东西。

他没办法不去在乎,我现在对他提出的希望,到底是为了谁。

我反倒笑了。

看着我淡淡的笑容,他有些怔忪,似是无措,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离开江南的时候,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十步之内若只有你,要我再行十步?”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尸横遍野,苍生何其无辜。”

“……”

“我不是为哪一个人来求你。”

“……”

“我是替所有可能遭受战火蹂躏的人来求你。”

“……”

“元修,免除一场战争,相当于救万千人于水火,比你造亿万级浮屠,是更大的功德。”

他静默着没说话,从他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我也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用更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说,希望我能养大你的那颗种子,但这颗种子能不能长,能怎么长,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想,若你能修这些功德,老天不会负你,也许这颗种子长大了,还能相守更久一些。”

他沉默了许久,又重复道:“你希望我放弃扬州,退回江南?”

“对。”

我点点头,也有些急切的望着他:“你已占据长江天堑,皇帝之前不敢随便动你,正是因为这个最好的天然屏障,况且你的水军营寨,朝廷一直避忌三分。你退回江南,他不好打,也不敢轻易打;你也不要再北进了,好吗?”

从古至今,也有不少的例子,一江之隔,便是两个完全独立的政权,虽然这样,也许会有分裂天朝之嫌,但比起战争,比起他们兄弟相残,比起千万人沦陷于战火,我还是更希望保留眼前的平静。

若将来,能有和缓一些的方法统一南北,缔造裴元灏,裴元丰所期望的盛世,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可眼下,我只希望不要雪上加霜。

裴元修沉默了下来。

刚刚他也一直在沉默,是听我说,而现在的沉默,则是他在想。

我甚至能透过摇曳的烛火,看到他眼中激烈碰撞的光芒。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沉,寒气袭人,我的手指尖都已经冰凉了,下意识的抬起来拢上了烛火,感觉到一点暖意的时候,裴元修抬起头来看着我。

“青婴。”

“……!”我也紧张的看着他。

“我答应退回金陵。”

“真的?!”我大喜过望,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你真的答应我?!”

“嗯。”他点点头,相比起我的狂喜,他虽然微笑着,却还带着一份冷静:“不过,他南下,在扬州要做什么,谁能保证?”

“……”

我一愣,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是啊,谁能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杀了裴元修在扬州府所有的人,颁布的新的条令,这是他的开始,他接下来呢?

闻凤析也跟着南下了,一个武将的南下,难道只是为了开城门吗?

就在我心中涌起的不安越来越甚时,裴元修道:“其实,你也想见他,不是吗?”

我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突然又觉得这句话不对,愕然的望着他:“什么?”

“我刚刚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是什么事?”

“就在今天,我已经派人去给他下了帖子。”

“……”

“三日后,望江亭。”

“……”

“我要与他一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