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楼嚣张爷们,最后敢大摇大摆站起来的,是个娘们,金春秀。
珠光宝气,一步一摇;媚态含春,满脸胭脂笑。
她是个无情婊,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铅华背后看尽红尘冷,她活成了人精。
持续在失血的新东家李四,觉得这娘们很猖狂,等着她中枪在走廊,或者楼梯上。
持续在懦弱的其余东家,觉得这娘们很愚蠢,走廊上就是李四的人,她蠢到自己往枪口上撞,等着看她变成新人质。
只有小红缨看她那双漂亮大眼,是清澈的,微带迷茫,看不懂金春秀到底要干什么。小红缨也是个人精,她知道金春秀喜欢她,却不知道金春秀为什么喜欢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否喜欢金春秀,只是……不讨厌她身上浓重的胭脂香。
走廊里的几个持枪汉子,愣愣看着金春秀迎面走出会议室的门,看她随手把她身后的门重重关上。
其中一个汉子不得不开口,同时朝金春秀晃晃手里的枪口:“你认为我们还能让你回去么?”
媚笑不见,金春秀的脸上变成无表情抬起两只手在胸前,摆弄她的玉扳指:“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用你换出我们李爷!”
“长没长脑子?我不干!”
“……”
“你们那个废物李爷已经死了,别看他现在还在里边活着。老娘我可不是吃软饭的,我想他死,不管我死不死,他必须得死!其实现在这楼里……估计也没谁能活了吧?抬出吉田商社也没用,里面那群傻爷们信,老娘可不信,吉田商社想要这钱庄份子,何不直接来找老娘呢?你们这几个不长脑子的,真以为他废物李四有皇军交情?就敢灭我金春秀了?你们怎么不事先打听打听老娘有没有皇军交情?”
“我们……不懂这些,我们只是卖力气的!”
“说得好!我还以为你要说你们是卖命的呢,顺便被你们吓得假装在这走廊里尿下一滩,那多难为情。有哪位是他李四的把兄弟?或者亲戚?站出来让老娘认识认识?”
没人说话,也没人表情有变化,金春秀重新恢复那副皮笑肉不笑:“那我就没找错谈判对象!”接着摘下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又一口气撸光了每个手指上的金银戒指,拨开面前那汉子的枪口扯过他空着的那只手,全塞进他手心:“权当过路费,买老娘多活一会,到一楼去看看热闹,可惜这里不是戏园子,想买把瓜子嗑都没有。你们哪位有胆子出去给我捎点回来?”
“……”
“咯咯咯……怂样儿!逗你们玩呢!”话毕,一扭腰,迈着妖娆小步继续走,几个持枪汉子傻呆呆看着她走过面前,走过枪口,走向楼梯口,这娘们真特么不是人!
木质楼梯响,提着裙边一步一步下得稳稳当当,直到半层楼梯转角处,暂停,朝楼梯下扬声:“各路好汉,莫慌!金春秀,下楼来,指望大家和气生财!”然后再移步,继续走完下楼的另一半楼梯。
一楼大厅,一片狼藉,柜台外横七竖八趴着大片顾客,柜台里哆哆嗦嗦蹲着掌柜和伙计,持枪的家伙们猥琐在每一个犄角旮旯,或者立柱花盆后,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楼梯口,看一个珠光宝气的半老徐娘款款下楼来。
看到了三个侦缉队,看到了七八个蒙面人,金春秀径直来在厅中间,瞅瞅脚旁的尸体,做作状拍拍她自己的胸脯:“这是图个什么许呢!”
某个掩蔽处的蒙面首领突然不客气道:“你凭什么出来装人?”
“凭老娘是这钱庄的东家之一!怎样?看你这德行……是来抢钱的?”
“特么废话!不行吗?”
“拿着枪的是你,你说行就行呗!那你倒是抢啊?我又没拦着你!”
“你”
“废物样儿,你到底是求财还是耍威风来的?老娘可不想这钱庄变成停尸房!”
“我”
“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了?听不见外边的警哨子响?聋?能不能把枪放下好好说事?”
蒙面首领重新把枪口指向立柱:“这你得问他们!”
于是,金春秀绕着大厅晃悠了一圈,看到一个躲在倒塌柜子后的侦缉队,红脸年轻人,正在撕他自己的衬衣来缠伤口;看到一个躲在柜台后面的侦缉队,英俊带疤,同时还给了金春秀一个淡淡微笑;最后来到休息区立柱之后,这位尽管帽檐很低,尽管一脸阴冷,金春秀仍然大着胆子看,而且站得很近,近到也许只有半米远。她感觉得出,这位是主。
“你是本地的?”
“不是。”
“哪一区?”
“城区。”
“现在这特殊情况,不是该秉公执法的时候吧?”
“但是见了血,死了人,我就不会再放下手里的枪。”
“他们的态度你听到了。”
“抱歉。我不信。”
宽眉细眼,眼底如黑暗深渊,声音低沉,果断,简单,金春秀从中感受到了偏执的杀伐气息,他似乎已经尽力收敛着,仍然散发出莫名的压迫感。
绝少有人愿意面对胡义,因为他孤僻,麻木,没有同情心,冷,无法被猜透,尤其是他拎着枪,带着伤的时候,更不是人。
任是见多识广的金春秀,也看不透,她面前这个男人有多深;未知,是恐惧产生的源泉,正常人都会因此而开始怯懦。金春秀的内心也产生了下意识的怯懦感,可她没有选择后退,反而迎着那双细狭之眼,再进一步,近得她胸前的高端几乎要触及他的胸膛,不带表情地与他咫尺对视。
也许三秒,可能五秒,她忽然不出声地朝他微笑,然后把头凑向他耳畔,这个动作使他们的胸靠上了。
她用很小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退也不退,脸也不红,看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回答,对于耳畔的贱笑,冷得没反应。
于是她又说:“城区的侦缉队,老娘没有不认识的。”
他不回答,但是这句话,令他的冷不再收敛,肆意蔓延,同时渗漏出杀机。
她感受到了刺骨寒意,却还是不退,反而顺势用丰满高耸彻底靠上了他的胸膛,继续调情般在他耳畔轻声:“当兵的,那我就给你一个相信的理由。这些蒙面的全是我的人。你敢信么?敢么?你不是很勇敢么?咯咯咯……”
刚刚开始蔓延的杀机猛然如云散,连原本那份冷都一起消失不见,他短路了!太荒唐!
所有能看到立柱后的人,全都看得满头问号,无论是谁。她仿佛靠在他怀里,在他耳畔轻声说着什么,后来后她开始放荡地笑,难道……他嫖过她?还是她被他嫖过?糊涂得一个问题当两个问题猜,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倒霉日子,全都是不可思异的奇怪。
……
又是一阵楼梯响,只不过这次不是下楼是上楼,半层楼梯转角处,金春秀仍然不忘朝上扬声:“卖力气的几位,老娘活着回来了。”
守在二层楼梯口的汉子下意识放下了枪,傻看着金春秀稳稳当当上楼来。
“楼下可是大阵仗,抢匪要劫财,侦缉队要抓贼,杠上了!你们几位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抓住老娘换那个废物?不抓的话……老娘可要回到会议室去了。”
几个汉子哑然,大眼瞪小眼相互傻看,愣是没人做声。这倒霉境地,别说金春秀声明了宁死不换,就算把李四救出来也没地方跑啊?
“不说话?那我可要欠你们一个人情了?”
一声房门响,金春秀去而复返,又回到了二楼会议室,重新关上了门。
桌边的几个傻东家更傻了,这么轻松回来了?这娘们去小了个便是怎么地?什么乱七八糟的,门外那刀斧手是摆设吗?仍然在流血的李四看得更傻,三观都毁了!
只有没心没肺的小红缨没傻,瞪着眼珠子问她更感兴趣的问题:“楼下到底咋回事?快给我讲讲!”
金春秀是一脸笑嘻嘻:“老娘今天算是看透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没一个好东西!你这小蹄子竟然不担心老娘死活?”
那双漂亮大眼朝金春秀咔吧两下,这才恍然大悟翘辫子:“哦?对啊?门外那几个白痴居然把你给放回来啦?怎么可能!”
“呸!个没良心的玩意,说的什么啊你!”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咣当咣当连续冲撞声,仿佛整个钱庄都被冲撞得摇晃起来,吓得众人无不激灵。
金春秀走向旁边的后窗,拉开窗扇,隔着栅栏努力朝下看,钱庄后院,十来个猪八戒拎着枪正在乱转,其中一个身材巨大如熊,正在一次次用肩膀狂撞钱庄后门。
钱庄的后门总是在里面锁着,不随意开,钥匙在掌柜的手里,这是安全措施。
金春秀没想到,街上有人喊抓别动队,居然真有别动队,而且已经流窜到了钱庄后院,朝着钱庄后门使劲了。钱庄里的事闹得再大,也进不了宪兵队,可是如果沾上这些猪八戒,没个好!毫不犹豫咒骂:“哎,不要脸的瘟神!快滚蛋!再不滚蛋老娘要喊人啦!”
猪八戒们仰起头,有点呆,还真没见过不怕别动队的!喊人?还特么用你喊吗?这附近早被警察围了个严实。
撞门那个熊停下动作退两步,抻着脖子仰起猪脸朝上头的窗口看,不禁还骂:“姥姥个臭娘们你喊!你喊一个让老子看看?不想死就赶紧让里边人把门打开排队投降!别逼老子发飙!”
见下头的猪八戒们并未朝窗口举枪,金春秀咬牙切齿继续不客气,骂得脸上的胭脂跟着掉:“我呸!狗叫得好!老娘就是你亲姥姥!后悔生下了你娘!”
那熊明显被骂得血压高:“哇呀你个臭娘们……姥姥的我今天……”
会议室里的小红缨忽然竖起了耳朵,忍不住开始皱眉头,耳熟?忍不住站起来,双手举枪倒退向窗口,到正在朝下咒骂的金春秀身边,踮起小脚尖朝窗口下瞥了一眼,她那小脸立即黑了,那卖丫头的卑鄙熊就算变成了猪八戒,她照样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