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七年朝廷的征战任务,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各路大军各回各家,因为多是败绩为主,也没什么需要封赏的。
萧铣作为其中唯一的亮点,纵然在大形势不好的前提下,因为“本事业部KPI未完成”,所以他自己KPI指数再高自然也没法赏得太重。
但赏还是要赏的,而且要做全套。仅仅给一个来年右迁淮海行军监军的实职当然不能算全套,爵位、赐物统统都得跟上。
所以,九月底萧铣风尘仆仆回到吴郡的公主府邸时,带着的封赏诏书上,写着的是:册封武进县公,食邑三千户,实封二百户;赐物万段;增南阳公主邑至三万户,实封一万户。
武进县,就是常州的武进县,也就在南兰陵。虽然这只是一个县公的封地,但是因为兰陵萧氏就出自南兰陵郡武进县,一个西梁后裔、萧氏族人,被册封为武进县公,也是荣宠极贵的表现了。
其实按说以萧铣如今的身份,又是外戚、皇后的侄儿,又是驸马,原本就算没有功劳,册封一个县公之类的爵位也不算啥;而军功封爵,则更多是应该往开府仪同三司、柱国、上柱国那个体系上靠。之所以杨广直接册封萧铣为武进县公,想来也是对其此前仅仅背负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头衔有些亏欠,所以一下子补足了。
而且县公也好,郡公也好,封邑和实封的数额都是比较受限的,要往上加一两千户都犯难的很。所幸萧铣的驸马身份,在这件事情上让杨广很好运作,选择了直接给南阳公主加了万户食邑、数千实封。公主本来只要不超过亲王,那都是随便可以加的,杨广别的女儿又都没成年,没有公主封号,南阳公主再受宠也没人敢置喙。如此,对于杨广来说,只是给自己亲女儿加封封地,萧铣则可以得了实惠,反正自己的老婆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
相比于得到新爵位,萧铣更在意的事情是家中妻妾生产后的状况,故而归心似箭,得了封赏,辞了杨广后简直是一路坐船日夜飞驰回家的。
……
九月深秋,夜凉如水。萧铣夜里叫开的苏州城门,回到沧浪亭,一进府,便直奔妻子住的园子。枯荷秋池、临水亭轩中,萧铣见到了容光如初的杨洁颖。夫妻相见,多少别离之情只在四眸辉映之间,似乎多少言语都替代不了这种交流的信息量。
“夫人安好,容颜气色更胜离别,为夫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快把月芍抱来给为夫瞧瞧。”
月芍是萧铣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的姓名,因为长女叫月仙,次女也就顺了这个名字往下取。萧铣此前从家书中得到的讯息,是杨洁颖又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妾侍张出尘幸运一些,产下一个男婴,然后被杨洁颖作为己出抚养了。
杨洁颖神色一黯,起身说道:“便不看看儿子么,先想着芸妹的孩子。儿子字辈都没定下,妾身也不敢取名字,还等着夫君回来才取呢,夫君倒是毫不关心。”
萧铣一惊,随后马上想明白了事情的因果,毕竟,杨洁颖是给他过提醒的。
“夫人是说,月芍才是芸妹所生,只是夫人为了将来为夫领兵一方为国出征,好有个让父皇放心地质子在身边,才对外假称……”
“不错,正是为了此,才对外假称妾身产女、芸妹产子;是妾身无嗣,才继过来。”
萧铣一阵无语,却也没有多说。倒是萧铣反应的镇定,让杨洁颖颇感意外,她原本还以为萧铣事到临头听到这个结论还会大发感慨呢。
杨洁颖不知道萧铣之所以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实在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夫妻成亲八九年了,杨洁颖的性情萧铣早就了如指掌,而更重要的一层了解,则来自于对历史的预知:
历史上,宇文化及弑君谋反之后,又被窦建德击败,逆贼全部落入了窦建德手中。因为窦建德始终只称夏王,不曾称帝,所以算不上谋反,残存的隋朝皇亲国戚那个当口对窦建德也都很客气。后来查宇文化及逆党的时候,窦建德提出,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所生的儿子宇文禅师,按照律令,也在宇文化及谋反案被株连斩杀之列,但是因为是公主之子,让公主自行判断。南阳公主很是狠心地亲口下令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最终落了史书上一句“兰陵主质迈寒松;南阳主心逾匪石”的考评。
现在这个时空,杨洁颖虽然嫁给了萧铣,但是她的本性并不会变;既然另一个时空她会为了忠于父皇而杀了自己亲生儿子,那么在这个时空会做出把自己亲生儿子对外诈称是妾出的事情、换取夫君能够更受皇帝信任、带兵为国尽忠,也就不足为奇了。
“既然如此,就取名叫萧嗣祚吧。”
萧铣跟着大军出征高句丽之前,他那个留在东都的堂弟萧钜,已经有一个年满周岁的儿子了,取名叫萧嗣业。历史上这个萧嗣业要到唐高宗李治时期才发迹,成为了唐朝讨伐突厥的大将,当然最后也打过几次败仗。这一切如今自然不会发生,但是萧家下一代子孙的名字既然有了先例,萧铣也不想打破。
“嗣祚……是想取福寿绵长之意吧?虽然有些险字,倒也罢了。这么取,也好看得出夫君看重这个孩子,到时候作为质子在父皇身边,父皇也会更放心。”
祚字自古有三意,一是年月、寿数,如“国祚”就是指一个国家可以享有天下多久。其次含义是皇位皇权,如皇帝登基便称“践祚”,也就是踏上了“祚”就代表为君。最后一层含义则是赐福之意,如“福祚绵长”。萧铣给孩子这么取名字,杨洁颖自然不疑有他,只会往第三个意思上想,也就同意了夫君的意思。
“好了,不说这些了,便带为夫去看一下孩子吧。”
萧铣说着起身,由杨洁颖引着,去后头探望了出月子不久的张出尘,以及在一起服侍张罗的独孤凤;又安慰了一番,便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长女萧月仙已经六岁多,很是乖巧伶俐,在父母与诸位姨娘教导下读了几十卷书、数千字在腹中,俨然是下一代气质才女、贵族名媛的典范。见到父亲归来,很是痴缠了一阵,说话语音都脆生生糅糯糯的。
萧月芍与萧嗣祚都还在襁褓之中,两三个月的婴孩正是每日嗜睡的时候,所以萧铣见到的时候也不好吵醒他们,只能自己激动地看看。眉目清秀可爱自然是正常不过的了,唯一过于常人的便是两个孩子都很是白净,没有同时代别家孩子出生前几个月时那种浑浊暗沉的肤色,或许也有萧铣穿越后改变了体质所致吧。
萧铣探视了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又略尽一番为人父的责任,陪了萧月仙半个时辰,哄女儿睡下,才回到妻子房中。夫妻分别八九个月,原本该是久旷难耐,正该干柴烈火一番,好在杨洁颖出月子才两个月,孕期并不会欲求不满,所以才好些,两人回房躺下,只是继续说些征途见闻、来年朝政局面变化。也亏得杨洁颖是公主,否则真难想象一个女子如此关心天下大事。
夜话之间,杨洁颖想起向萧铣介绍说:“父皇征战半年,天下却愈来愈乱。山东除了王薄、孟让两个大贼头之外,又多了一处势头崛起的贼寇,号瓦岗军。虽然这伙贼人后起,却比王薄那些无谋草莽更加狡诈,知道张须陀厉害,便避实击虚避开齐郡,在别处起事。济阴、东平等处地方官无能,眼看贼势坐大,跨连数郡。
张须陀只有一个齐郡,根本无力也无权越境剿匪,结果被贼人连着发展了数月,达到数万人。父皇回到涿郡后,才连连抽出时间,给张须陀加了职权,担当齐鲁十二郡讨捕大使。张须陀履新后,才开始集结各郡兵马资源,准备反扑。”
瓦岗军这批第二波乱贼中的翘楚,终于也开始崛起了么?萧铣当然知道反隋的第一批农民军无论是山东王薄、孟让也好,还是河北张金称、高士达也好,都没什么大能耐,就好像陈胜吴广黄巾军都没什么好下场一样。撑到最后的,反而是山东瓦岗、河北窦建德这批第二梯队起事的、他们在冠军剿灭出头鸟的过程中,收编了出头鸟的余部,去芜存菁,威胁才是最大。
萧铣此刻也唯有感慨:“这些贼情,为夫回来的途中也都听说了。不过也幸好这瓦岗军如今还没有英才谋主,依然是占山为王,坐地自守,看不出和王薄孟让的差距。为夫就怕假以时日,瓦岗之地比长白山更加靠近通济渠运河。若有一二有谋之士划策,以切断运河劫掠漕运为务,只怕此贼便要猛然坐大了。”
杨洁颖对夫君的见识也是深以为然,颔首称是:“谁说不是呢,连父皇其实都略微看出一些这个苗头了。夫君还没到姑苏时,妾便收到了父皇诏命,说是唯恐将来路途不靖,上京省亲不便,让妾身带上芸妹和子女到东都居住。说是夫君的吴郡郡守之职已经被卸任大半年,既然外任,家眷本该另寻驻地随行,只是此前妾身与芸妹怀胎数月,不宜挪动,此事儿才搁了下来。现在产后调养了,正该进京——如诸卫大将军妻小一般。”
萧铣苦笑,杨广这哪里是真心觉得瓦岗军对运河有威胁了、怕将来南北交通不利才这么做的?他纯粹还是本着一贯帝王心术要把将领家眷接近京师而已,现在一边提了自己做来护儿的监军,一边就接了自己老婆孩子去洛阳,倒也算是给了他面子,已经把他萧铣当成了一方镇将。
“既如此,夫人再在这里歇息月余,把家中事务都安顿一番,也好去东都与母后一起共渡年节了。这是好事,何必伤怀。若不是咱如今封邑庄园都在吴地,为夫便是和夫人立即上京也无妨的。而且父皇行止不定,没有啥定性,今年驻銮驾于涿郡,过两年若是高句丽平灭,就住到江都来了,到时候咱回来也近。只是不知吴地今年可还算安稳么?若是安稳,咱离了也没甚后顾之忧。”
“吴地如何安稳得了?夫君去职之后,父皇只求用唯务搜刮的酷吏当政,当初在杭州做过地方官、后来因为陷害夫君而被贬到福州去的那几个东西,也都回来了,许是父皇觉得干脏活儿便要用手段肮脏之人吧。
这些贼子一上任,便把夫君在吴郡推广占城稻的事情作为政绩上报了上去,说是吴地百姓按照原本朝廷产量纳税,颇为不足比例。朝廷马上统一调高了江南数郡的田亩计税产量,连同会稽郡、丹阳郡这些还没怎么来得及大量推广占城稻的郡,也被统一调高了,那里的百姓明明田亩还没增产,税却调高了,根本无以为继。今年夏粮的时候,已经是怨声载道;秋粮如今还没征,也不知道到时候要闹到什么样子。百姓隐田逃亡者已经开始有猛增的趋势了。
不过江南原本富庶,若只是征粮也就罢了,无奈朝廷徭役是一点不减,各种要运到北方的物资,都要吴地水手直接运到涿郡。而且夫君走后,那些贼子把损耗也算得更重了,而沿途民夫可以花销的吃食口粮却听说比夫君在任时更少了数成,根本是要人食不果腹地服役,民间对比之下感念夫君在任时德政的颇多,对于如今,只是敢怒不敢言。”
听到这个本该是噩耗的讯息,萧铣心中却是一点都不难过。原本他还怕因为自己把吴郡治理的太好了,江南要是在隋末不发生民变他可就歇菜了没了“俺胡汉三又重新杀回来了”的机会了。现在一看那些狗官做得很是断子绝孙,也不怕他们逼不反吴民了。
“沈法兴和武士彟他们在地方上都还好吧?可有固守地方,安抚百姓?”
“余杭、钱塘那里,毕竟咱府上的封邑多在那里,封邑税赋不必由百姓直接上缴朝廷,都是咱府上代理,而咱并不对治下民户加税,所以百姓很是安乐,普通民户前来托庇投效的也越来越多,若非夫君此次为妾身挣到了食邑三万户的资格,只怕都要塞不下了。沈法兴在钱塘县加高城墙,修治战具,显然也是以备不虞;此外还拨出民夫徭役,在咱府上封邑之地筑了坞堡,以备不虞。武先生这两年实升了郡里的水曹参军,掌漕运、海运,在常熟县与明州都都颇有势力。”
杨洁颖侃侃而谈地介绍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神色肃然地开始询问萧铣:“夫君,说起武先生,妾身倒是想起一事。自从夏天那阵子开始,咱府上的商船队从东海回返时,似乎多载了一些平素所无的物资,乃是如雪的上等海盐,因其获利也是极为丰厚,远胜咱家原来的糖酒贸易。莫非东海番国还有特别擅长煮盐的么?这盐铁酒茶的官榷可是朝廷严控,夫君莫要落人把柄。”
萧铣当然知道,杨洁颖说的事儿,便是他此前让陈棱带着流民和府兵去平湖列岛屯垦的盐田现在已经可以用于投产了,所以开始展现出巨额的获利潜力——当然了,因为晒盐技术这个时代还不存在,所以那些不明真相的府兵和流民在修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盐田,也就免得人多嘴杂泄密了。如今开始经营之后,也就武士彟为首的一些头目清楚其中关窍,连去运货的水手们都不一定了解全局。
“这些盐货果然是外藩运来的,南洋有极热之国,国中煮盐比中土俭省数倍,难得是品质也好。为夫掌着番舶之利,稍取其便又如何?而且国用不足,水路兵马远征、维持海船运转所需开销几何,朝廷又哪里能全部拨款?咱用之于国,问心无愧也就是了。这两年不比大业五年前,父皇对于理财之事已然问得不多,只要不是资敌,豪门世家私商违禁,查得也不严。而且为夫现今已然走上从戎之徒,自古岂有武夫不贪财而为天子重用者?此事便当聊以自污吧。”
“夫君非要如此说,妾身也说不过你,那便这般处置好了。不过妾身劝夫君还是适当上报一些,也不必按照朝廷例税,便当捐输一般,给父皇分润一些,如此既行事隐秘了,又不虞将来被揭开了遭人攻讦。番盐本就不多,涉及海商也就几家,没必要当成朝廷成法入则。”
萧铣也觉得杨洁颖说得有理,这件事情倒是他此前没来得及去想,当下从善如流:“还是夫人说得有理,夫人真是贤内助啊。好了,咱也不说别的了,今夜为夫便好生报答伺候好夫人吧……”
杨洁颖娇嗔着打开了萧铣的魔爪,故作板脸地说道:“妾身出妊不过三月,身子还要调养。而且也不见得就久旷了。这几日先去凤儿那里,她可是苦苦熬了一年了。”
萧铣愕然,直到确认杨洁颖并非说笑,才赧然退下,去了独孤凤的房间。独孤凤也没想到公主如此豁达,居然驸马回府第一夜就赐给了自己,自然感戴不一,曲尽缠绵讨好之能事,不能尽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