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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运粮截粮

未来的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面色阴沉地看着大败而退的夷男,面色阴沉得可怕,然而他却知道自己不能苛责对方太过。

因为对方终究是薛延陀部的酋长,草原上的事情,纵然别人臣服于你,也只代表了他们需要听调听宣,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和汉人的君主那样处置对方。对方的臣属也仅仅是他本人的臣属,而非他主人的臣属,这一点倒是和同时期的西方人或者倭国形态比较相似,甚至于和先秦时候汉人的体制比较相似:主人的主人,并不是我的主人,任何人只听命于他直属的主人,而不会听命于主人的主人。这种情况下,如果阿史那咄苾想要因为战局不利而处置夷男的话,铁定会引发薛延陀士兵的骚乱。

何况,看在对方带来的两万战兵都死伤了三分之一了,再过苛责也有点说不过去。强压了怒火之后,阿史那咄苾冷冷地责问说:“利咥酋长,你便是开战之前拍胸脯答应要拖住杨义臣麾下骑兵至少一个时辰,为咱其余各处渡河人马争取时间的!根据斥候的回报,你到溃败为止,可是半个时辰都没撑到!若非如此,某让哥伦老将军从东边迂回过去的人马又何至于被杨义臣回身杀败!”

“既然哥伦老将军也败了,三王子何不直接去问问老将军他是怎么败的——他是怎么败的,某便也是怎么败的!三王子麾下的突厥勇士都扛不住的敌人,咱薛延陀部自愧不如三王子麾下骁勇,自然也没这个能耐。”

“你!……”阿史那咄苾被夷男这句话给呛住了,几乎要恼羞成怒,好容易才彻底压下去,不打算再在口舌上找回场子。

今日这一战,突厥人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挫折,虽然死伤还不到两万人,但是锐气的损失着实不小。原本在突厥人的战术计划中应该足够用的分兵渡河时间差,居然万全捉襟见肘,任何一路抢渡桑干河的骑兵都被隋军在极短的时间内集中局部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了,这个结果足以令最老成的突厥将领瞠目结舌。

说到底,还是他们在不该选择的战场上,和隋人打了一场不该打的硬仗。阿史那咄苾一顿邪火无处发泄,只好等着硬着头皮回去承受他可汗兄长的痛骂。

……

桑干河的河水奔流不息,不到半天功夫,就把河水中的嫣红彻底冲散了,只有河滩砾石之间干涸的血迹,诉说着白天的惨烈激战。

突厥人丢下了一万多尸体,还有数千如同野兽一般哀嚎的伤员,撤走了。隋军这边的伤亡虽然比突厥人少一些,但也是伤筋动骨的。

秦琼麾下的骑军装备精良,却也是打硬仗的,足足战死了一千多人,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伤兵。死者至少有八成是坠马身亡或是坠马后被践踏身亡,还有便是被突厥骑兵的冲击和钝器猛击杀死。只有两成不到的是死于刀剑切割和箭矢攒射,很显然那些都是被敌人击中了防护薄弱的环节,或是被骑枪全力冲刺时捅了个正着。

除了秦琼的部队之外,杨义臣的本部起兵和罗艺的卢龙郡骑兵,死伤数量上也和秦琼差不多,加起来总有四千多人的隋军骑兵埋骨河边,伤员更多于此数。这相当于是一天的血战之后,一支部队永久性减员超过10%、算上非永久性减员则超过了0%,在冷兵器时代,原本这已经是足够让部队崩溃的损失率了。也亏的这些人马都是杨义臣带了多年大浪淘沙下来、经过次次血战洗礼的,才能如此坚韧。若是意志不坚战力不强的,也活不到今天,当年早就死在高句丽或者当了逃兵了。

然而,这一切付出都是有意义的,突厥人此番特地分兵前来一战,为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把隋军各路援军各个击破。而杨义臣轻易阻击住突厥人之后,再加上骑军部队马上略作后撤、转入防守,很快就可以撑到与步军会和,还白白挫动了突厥人自以为野战无敌的锐气。更重要的,是突厥人的部队主力就此被调动了出来,转移离开了雁门主战场,却劳而无功。

如果阿史那咄苾此刻可以当机立断立刻回撤的话,或许他最多只是白费粮草人力白跑一趟,尚且不至于有额外的损失,但是未来要成为颉利可汗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的?既然在哪儿都是闲着,阿史那咄苾当然要试图如同一个赌徒一样,寻机扳回一些本钱。两军就这样在安阳县境内的桑干河流域相持了下来,突厥人不敢再冒然渡河,而杨义臣似乎也可以轻松等到他的十一万步军赶来和骑兵回合。

当然,这个过程中阿史那咄苾显然也打过单独拿杨义臣的后队步军下手的主意,毕竟寻常人看到秦琼手下这支不寻常的铁骑之后,都会产生一种认识,那就是隋军近年来定然是发展出了一种革命性的划时代骑兵部队,而相比之下隋军的短板定然还是步军部队。而且骑兵对付步兵的时候战术便可以各种花样翻新,就算硬抗打不过,也可以迂回游斗、断敌归路粮道,各种恶心对方。

基于这个考虑,阿史那咄苾又进行了两天的挣扎,然而杨义臣派来的后军里头,辎重车辆配合强弩的组合很是阻挠了突厥轻骑一把,首先挫败了轻骑骑射骚扰的战术,随后突厥人又发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事实,那就是因为桑干河是水通永定河的,而永定河最终又可以和涿郡的运河网络体系相接,所以,隋军后队居然还有船只跟进——只是冬季的桑干河水流实在太浅,所以隋军只能用吃水五尺以下的小船,而且很多河道还要靠步兵充当纤夫拉船。

然而不管怎么说,旱鸭子民族突厥人根本就没有准备任何战船,隋人就算再小的船,要想通过桑干河西行,突厥人都是不可能挡住的。突厥人当然可以选择用骑兵断其归路杀戮其护航步卒,然而杨义臣麾下的隋军似乎也都从高句丽之战中萧铣的战术那里得到了启发,现在沿河前进的部队都懂得了如何用板厢船开舷窗安置强弩来威慑轻骑兵,只要突厥骑兵做出试图截流的举措,便会被隋军强弩射回,而轻甲骑兵和有厚厚木板屏障遮蔽的船上弩手对轰这种不划算的事情,显然每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

草原民族大胜汉人的战斗,显然需要拉到开阔的草原上进行,任何在水网纵横的地方发生的战斗,显然都会被汉人玩各种花活儿赢取优势,再浅的河流,只要可以过船,汉人就可以利用起来,确保其粮道,然后各种恶心游牧民族——当然,这是建立在汉人军队首先要拥有不怕和游牧骑兵正面打硬仗的战斗力的前提条件下,否则,若是硬仗都打不过,那游牧民族也没必要和你玩游击疲劳战,直接硬撼干掉你就行了,所以弱宋那样的朝代,便没有办法复制这一招,但是隋唐时候的汉人战力,显然还不至于弱到这一步。

其实看看地理,也可以知道为什么自然发展了数千年,而后世山西大同这块地方虽然处在长城关外,却一直是汉人的领土而非满蒙或者别的游牧民族势力范围——因为哪怕一块土地处在关外,但是只要其有可以通航的水道连接到关内,那么水军白痴的游牧民族就没有办法切断汉人出关的粮道。从如今的涿郡西北部、后世张家口一带流入关内的桑干河-永定河,便是注定大同之地属于汉人的根本保障。

从始毕可汗把杨广围在雁门城内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如果隋军有援军道来,只要那名隋军援军统帅不犯战略错误,那么这个局面始毕可汗就是绕不过去的。他没能在隋军援兵到来之前就把杨广饿死在雁门城内,就已经输了一筹。

……

三天之后,阿史那咄苾垂头丧气地带着亲兵先行返回雁门大营,向他那个可汗兄长告罪,算是承认了这一次试图围歼隋军前部的战役的失败,而路上自然也要花大半天的时间行军会和。始毕可汗对于这个幼弟还不算苛责,略微惋惜了一阵之后居然就此揭过了这桩事情,只是继续慢慢问起战局详情。然而当始毕可汗听幼弟说起隋军居然在后军步军沿着桑干河行军的过程中,还带了少数浅吃水、许多河段通过时还需要用纤夫拖曳的板船时,他略微思索了片刻便脸色大变。

“什么?咄苾你是说杨义臣的后军还拖了船来?这是两天前的事情?”始毕可汗霍然站起来,往返踱步了数遭,沉声问道,“为何不早点儿派斥候游骑先回来回报这个消息!走,马上点起人马,沿着桑干河两岸设防截击。某估摸着杨义臣这是打算利用桑干河直接把增援的粮草送进雁门城给昏君杨广!”

听了始毕可汗这个论断,阿史那咄苾也是开始冒冷汗了。突厥人纵横草原,从来不怕汉人的辎重队用大车在草原上慢吞吞的运粮,总能找到围死他们的办法,纵然一开始打不过,靠着骚扰疲敌,突厥骑兵可以轮换着监视敌军,而敌人不得不始终保持警惕,纵然两三天内没法得手,时间一久累也能累死汉人军队,所以游牧军队就可以靠持久消耗取胜。

然而,如果是在有水道通往关内的地方所在,情况就不同了,如果汉人以舟船运粮补充前线城池,突厥人是拿不出水师来截击的。

这时候突厥人一般就只有很少的一些解决办法。最常见的办法是先让骑兵夹河两岸布防,一旦有汉人的船舶靠近,那就直接劫杀拖船的纤夫和保护战船的马步军。因为桑干河之类的河流,肯定都是上游处在关外,下游处在关内,而阴山余脉等地方的地理环境,导致河段的有些部分落差水速还是比较大的,没有纤夫拉船的话,光靠风帆和划桨不一定过得去,所以突厥人只要杀尽了纤夫,让汉人不敢再从船上下来人拉船,那么纵然船只本身搞得和城池一样坚固,开舷窗箭孔对外放弓弩箭矢,也奈何不了突厥人了。

至于第二个办法,成本还要大一些,但是却更保险,那就是直接找废旧船只或者干脆砍伐大量的树木结成木筏、寻找足够的石料装上去,然后到指定的河段把装满石头的木筏弄沉,在河道中形成数处人工暗礁,既不影响水流的通过,但是又可以阻挠舟船溯流而上。

无奈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且不说木质船舶的时代简易船只不是那么容易沉底的,不像后世铁甲舰时代,随随便便弄沉一些船就堵塞了河道要地,现在这年头,尤其是简易木筏这种不容易兜住其上面载货的结构,如果沉入水之后石头滚落到河底的话,木头就又会漂上来被河水冲走。而如果纯靠石头堵塞河流形成暗礁的话,那不知道要用多少石料、耗费多少搬运的人力,突厥人这种游牧民族又不是农民工民族,哪里搞得来如此费事儿的活计?至于制造一些大铁椎沉在河底,用于扎破过往船只这种事情,如果是产铁丰富的南朝汉人,自然可以用“千寻铁锁沈江底”的法子了,突厥人要是拿得出这么多钢铁如此挥霍,也没必要天天靠抢劫汉人过活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此前始毕可汗根本就没有这个见识去想到这一招,后来还是阿史那思摩提醒了他,他才回过一点儿味来,无奈成本大、当时没看到这么做的必要性,所以搁置了。直到现在听阿史那咄苾说起杨义臣的后军带了船只,他才回想起这个大问题。

“咄苾,你且继续领着本部骑军,不要撤回,只要赶在杨义臣前头回到雁门郡南边的战场,提前分出一半兵力西渡桑干河,而后夹河扎营,务必阻击杨义臣让船只通过雁门城南面这段桑干河河道的企图!只要阻止了杨义臣的行动,这次作战为兄依然记你一功!”

阿史那咄苾没有反应过来所为何事,但是这不妨碍他坚决执行可汗的命令,他沉声顿首,很是干脆地答应道:“臣弟谨遵可汗谕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