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请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崔振翊沉声道。
周恒道:“如果岳父健在,想必不会说这样的话。”
崔振翊被噎得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住,深呼吸几下,均匀了气息,才道:“皇上折煞老臣了。”
这是说他不是崔可茵的亲生父亲,到底隔了一层,因而不为他着想吗?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不想想身为外戚,自己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今天群臣在崇政殿吵了一天,周恒一声不吭,任由群臣吵得天翻地覆,散朝后,群臣聚在金水桥旁商议,不少人话里话外都怪在他,更有人阴阳怪气说什么:“皇上一向对皇后言听计从,劝说皇上罢了御驾亲征的念头便着落在崔阁老身上了。”
说得好象是皇后怂恿皇帝御驾亲征似的,他的委屈向谁说去?真要怪,便怪他的娘,许了这门亲事,弄得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崔振翊不敢怪皇帝,只好怪起张老夫人来了。张老夫人在佛堂念经,突然打了两个喷噎,奇怪地道:“外面起风了吗?怎么有点寒渗渗的?”
崔可茵哪里知道他的古怪念头,更不知道张老夫人受了无妄自灾,劝道:“大伯父不妨听听皇上的想法再下决断。这样以死相逼,可不是我们崔家人的作风。”
崔家是传承千年的世家,讲究的是求稳,要的是家族传承,无论谁坐了江山,家主都要让家族传承下去。这才是崔家当家人应有的风范。
“娘娘!”崔振翊看了周恒一眼,叹道:“娘娘专宠于前,如今又放任皇上胡闹。朝臣们为尊者讳,只会说娘娘迷惑皇上,以致皇上御驾亲征。”
说着,又看了周恒一眼。这话,本该避着周恒说,现在迫不得已,他只好当着周恒的面说了出来,又担心周恒反应过激,所以不停看他。
周恒没有反应,就跟没听见似的。
崔可茵道:“人言可畏。若是我不得宠,想必朝臣们会轻视于我,想方设法送女儿入宫取代我。如今皇上与我夫妻恩爱,他们没了机会,说些难听的话也不足为怪。大伯父何心纠结于人言?”
难道要我把夫君让出来,与众女分享,博一个贤良名声么?
崔振翊急了,道:“娘娘也知人言可畏,何不听从群臣所请,劝一劝皇上?”
哪怕做一做姿态,让大家明白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与皇后无干也行啊。
崔可茵道:“大伯父这是要我违心让皇上为难么?群臣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有哪个不是出于私心?先帝御驾亲征,六十六位大臣随驾出征,其中六部尚书尽皆随行。他们大多丧身在羊角堡。群臣以先帝的例子相劝,岂不是担心自己也步那六十六位大臣的后尘,有朝一日死于沙场么?”
这是群臣的私心,不能宣之于口,不能摆到桌面上说,却被崔可茵赤果果把这层面纱撕开了。
说什么为皇帝着想,其实是担心自己不得不随驾,最后死得不清不楚罢了。
伴驾出征与自己当监军领军出征的不同之处在于,身为监军,大权在握,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大军行止做战,全是监军说了算。领军的统帅还得听命于监军。而随驾出征,性命交在皇帝手里,自己做不了主。
把性命交到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手里,太不保险了。
并不是所有朝臣都像唐天正、崔振翊、顾卫三人一样明白周恒的部署,清楚周康谋反,是在周恒一步一步引导之下,周恒早就有了周密的安排。
所以这三位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争监军大权,而不是所有人跳出来争抢监军大权。
他们只知道,至安帝死于羊角堡,现在周恒又要去洛阳送死,还要拉他们陪葬。这就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人心曲折,崔振翊身在局中,本就难以分清。他身为皇后娘家的代表人物,又承受着巨大压力,更没有给他静下心细想同僚们真实想法的余地。现在这层面纱被崔可茵撕开,他呆了半晌,讪讪道:“娘娘的想法呢?”
或者崔可茵说得尖锐,却是实情。若真是这样,他也该为自已打算,为崔家争取最大利益。
崔可茵道:“大伯父不妨坐下听皇上细说。”
崔振翊谢了坐,在锦墩坐下,拱手道:“请皇上明言。”
周恒微微一笑,道:“虽说天子无私事,可崔卿确实是朕的亲戚。”
在朝堂之上,群臣跟前,周恒自然是以“崔卿”相称,只有在安华宫中,和崔可茵独处时,才顺着崔可茵称呼他为“大伯父”。
崔振翊突然听周恒和他论起亲戚,忙站起来道:“臣不敢僭越。”
俗说话,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那是俗话,可不能当真。要是当真,那就离死不远了。崔家能不管朝代如何变更,历经千年屹立不倒,自有其处世之道。
周恒示意崔振翊坐下,道:“楚王谋反,朝中虽有良将,耐何战火一起,民不聊生。朕以堂堂王师,远赴洛阳,平息叛乱,京城便交付崔卿了。”
他是外戚,可以专权,却不能篡位,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崔振翊大吃一惊,失声道:“皇上不可!”脑中急急转动,筹思一套说辞来拒绝。
周恒笑道:“大伯父只要帮朕守住京城,不让宵小生事即可,政务自有朕处理。”
崔可茵也道:“大伯父难道不肯帮这个忙么?”
难怪都说女生外向,女子嫁了人,便夫唱妇随,跟着丈夫为难起自家伯父来了。崔振翊心头嘀咕,额头的汗便下来了。
崔可茵递了帕子过去,道:“大伯父不妨好好想想。除了你,皇上还能把京城托付给谁呢?”
这倒也是。嫡亲的侄女儿是皇后,自己不帮她,谁帮她呢?崔振翊接过崔可茵的帕子擦了汗,道:“只怕臣力有不遂,不能胜任。”
周恒道:“朕知人善任的本事还是有的。”
崔振翊大喜,能得皇帝这么高的评价,实属不易。
当下两人便说起周恒亲征后京城的布置防务,谁人可用,谁人得防。崔振翊这才明白御驾亲征是周恒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想到姜氏拖着箭伤未愈的身体冒雨在宫门口求见,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傻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