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之前,苏延一直在作画。
画完美人图,又作了迎春早梅画,夏日墨莲图,做了两副扇面。
慕叶挑了白莲图,道,“正巧我得了一副精钢扇骨,来年夏日正好用上。”
瞧着朵朵栩栩如生的墨莲,慕叶已然想象来年炎夏之时,她手执折扇,墨莲配着她雪肤,衬得她俊美容颜更是英俊潇洒,夏日微风吹过,拂起她之长发,必是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女子哪。
想至一般,慕叶丢了扇面。
“罢了,你用罢。”
慕叶甚是哀愁,她再也不是往昔的慕少了。
“莫闹了,再给你画一枝金桂,做个屏风。”
苏延换了支细毫,点上金色,专心宣纸作一枝金桂,仿佛眼前唯有这枝金桂值得他倾注心思。
“太好了!”左之楠自屋外推门而入,大步流星直向苏延慕叶而来,喜出望外道,“太傅神机妙算,我等照着太傅之计各自埋伏在洛阳各街巷中,将叛军伏击得七零八落,而我禁卫军伤亡不过百人!如今城门已关,叛军又被禁卫军缠住,叛军已是进退不得,被困洛阳了!”
“哒”
苏延放下手中细毫,相较于左之楠,苏延可谓愁上眉梢。
黑眸一抬,眸光经由左之楠未关的大门眺向屋外,甚是不经意道,“已是酉时了。”
左之楠一叹,又笑道,“你瞧瞧你,平日里不见喜色也便罢了,今日叛军被困,你怎还这般没个笑儿!”转而向慕叶揶揄道,“快劝劝你家太傅,笑上一笑。”
凤目一转,慕叶眸光自外转回,玉容同苏延一般,泛着丝丝哀愁,“将近冬至了,天色便要黑了,恕我直言,天黑可不是件好事。”
左之楠的笑意硬生生被眼前这对夫妻湮没,“哎!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天黑怎不是好事了?!他们士气不振体力不支!再者,他五万大军攻城,撑死了再有一个假冒的圣上和大臣,此次狩猎随行多武官,皆因顾忌圣上而佯从,一旦知晓实情,必愤而拔剑相持!如今我十万禁卫军伤亡极小,正是……”
于左之楠之喋喋不休,慕叶塞了块梨花酥。
“阿璟,你早该堵上了。”
“这些个点心,我哪个都舍不得么?”
慕叶甚是惋惜,盯着左之楠嘴里的酥。
早知道,也不该拿梨花酥,拿块砚台堵更为上策哪!
左之楠浑沦吞枣咽下梨花酥,不明所以问道,“到底是如何?我为将领却不知将面临何事,如何能指挥禁卫军?!”
“孟玉还未归来。”
苏延淡然道,黑眸深沉如海,似藏翻天暗涌。
左之楠见此,半下午的喜悦在心里全然消失殆尽。
苏延如此说,那孟玉归来必是事关紧要!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巧之极,非武功深厚之人可为之。
左之楠一喜,侧身向外道,“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胡媚凤目一横,冷眼瞧过左之楠,见他一身戎装,琥珀色的眸子递出一个似看痴呆人的眼色,转向慕叶道,“知会你家太傅一声,毒去了,人从鬼门关要回来了!再服几贴药调理便可。”
慕叶还未来得及问,为何苏延在此还要她传话。
胡媚已折身离屋。
慕叶忙忙问道,“你去哪儿啊?!”
“睡觉!”
长袖一甩,红衣飘然出屋,已没了踪影。
慕叶转而看向苏延,笑问道,“你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阿媚如此听话?”
苏延沉吟,淡淡笑道,“嗯…人嘛,威逼利诱无人能拒。”
左之楠拦下两人之间交错的眸光,“大战当前,你们谈情说爱也瞧个时机!”
慕叶敛笑,琉璃色的凤目转向屋外,透彻的眸子里映出丝丝缕缕情愫,晦暗的将琉璃色的眸子染成暗色。
苏延所忌讳的,是夜间鬼灵大军。
只是,她许久没碰赤血琴了。
慕叶一眨眼,凤目再睁开,晦暗已不见,眸子又是通透的琉璃色,亮透人心,能直直照入人之心底。
“孟玉不归来,我便去罢。”
她随圣驾狩猎之时,携了赤血琴同去,前日归来匆忙,留了赤血琴在围场,想必有景云清和看顾,也必随叛军入了洛阳。
“喵~”
一声猫叫自窗外传来,似乎是回应着慕叶的话。
三人皆循声而望去,还未得有人推开窗户,窗户已从外面打开。
玲珑前肢推着窗户,先是将尾巴后肢挤了进来,而后两后腿蹬着窗户,把脑袋前肢挤了进来。
玲珑是只聪明的猫咪,素来不需要人照顾,这开门吃水散步睡觉等事,皆由自己来完成。
慕叶与苏延早知其性,早已习以为常。
左之楠则头回见着能自己开窗的猫儿,甚为清秀的面容露出一脸惊悚,仿佛年幼之时初见杂耍人吞火那般,全然惊异新奇。
“玲珑回来了。”苏延淡然一笑,眉头的忧愁似乎解了。
苏延伸手摊开掌心,玲珑敏捷一跃,跳至苏延手心,尾巴一绕,身子一缩,将自己蜷成一个球,窝在苏延掌心,闭上同慕叶相似的琉璃色的目,懒散休憩。
慕叶亦笑了笑,“孟公子也该回来了。”
“可不是!”孟玉踏步入屋,顺手带上许久未关的门,携着一身寒气入屋。
一进屋,孟玉便朝苏延而来,探头一瞧小几,问道,“茶呢?”
苏延推了杯白水,笑容俊雅无双,道,“你来晚了。”
孟玉尝了口水,淡而无味,放了瓷杯,妥协道,“没茶,解药总有吧?”
苏延笑了笑,“且先说说情况如何。”
孟玉一叹,道,“情况嘛!不怎样!大皇子已控于我掌,五皇子便……我回来这会,他们二人该已闹翻,叛军成了两股,内讧了!”
左之楠一揖,道,“多谢孟公子!我领禁卫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孟玉笑笑,拱手回礼,“客气!”
说罢,欲举壶再倒水,指腹刚搭上壶把,手腕被两指按住。
苏延将壶挪至远处,黑眸深沉,道,“延请孟公子,可不为少将分担。”
孟玉剑眉一蹙,如星之眸沉了沉,掩去几分素来之光彩,半叹半惋道,“无所踪迹,无所不在。”
慕叶挑眉,凤目挑向孟玉,问道,“孟公子此言何意?”
“并非五皇子令鬼灵大军,乃是鬼灵大军控五皇子。无人知他们藏身何地,无人知他们何时现身。你交待我之事,办不了!”
孟玉挥挥手,无奈已不见,洒脱至极,仿佛未办成此事并未他之过,反而居功了。
“如此,此趟洛阳一战,我不得不去了。”
苏延松了壶把,自席上起身。
颀长身影在几位席地而坐人中显得更是高大。
慕叶歪头,侧仰着脑袋望着苏延,宽大的袖袍垂在苏延身侧,头以玉冠束之,面若冠玉俊雅无双,若非那一双如玉黑眸就,分明便是书生模样。
可那双黑眸啊,深沉似海,看似温和,却亮得照透人心,亮得叫旁人害怕,害怕那双眼照入人的心底,将一切阴暗照亮、照透。
便是这双眼睛,左之楠相信,只要苏延所愿,便无他不能为之。
孟玉亦叹,这文雅模样偏偏有这样的心性,真不知是谁之幸?
慕叶看罢,亦起身道,“如此,我也去寻景云了。”
说着,慕叶弯腰抱上玲珑,与孟玉及左之楠道别,“告辞了!”
苏延陪着慕叶出屋,从偏殿至东门,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两人却走得极慢。
苏延携着慕叶的手,将那冰凉的手握入掌心,心叹掌中柔荑那般娇小,又这般柔若无骨,叫他不敢握紧,又怕松了手,丢了慕叶。
走廊上,偶有雪花飘入,落在慕叶肩头,衣角。
苏延抬手拂去那雪花,生怕冰冷的花儿冻到身侧的娇妻。
“再这般送下去,天黑了,我也寻不着景云,”慕叶柔柔一笑,望着渐黑的天色道,“我还念着许久未尝景云手艺呢,还想先尝个鲜呢。”
“你我相识以来,好似还未曾赏过雪景。”
苏延捏着慕叶的手,仍是不送,驻足望想向院中皑皑白雪。
慕叶亦驻足,顺着苏延眼光望去,一派银装素裹,甚是美丽。
“你我相识不过一年,期间又聚少离多,怎会共赏雪景?”
说着,慕叶不觉轻笑,原来他们才相识一年,却觉得已相识了许久,相知相熟好似自出生便如影随形。
“阿璟,此事你若不愿意,尽可不必插手,撑过今夜此战便可结束。”
苏延握着慕叶的手,黑眸望着院中厚厚的白雪,虽不见身侧人,那眉眼已然印在他之脑中。
手中冰凉的手似乎有了温度,暖若温玉,叫苏延不由握得更紧了些。
“这世间,我最不愿的,便是勉强你。”
慕叶笑了笑,自然而然抱上苏延的胳膊,偏头看上苏延的肩膀,“晚了。自遇上你起,我便晓得,你这人甚是烦人,又甚是讨人厌,最喜欢让我做不愿意之事。”
“阿璟……”
“啊!时辰不早了,我去寻景云了!”
话音落,慕叶已若一片白雪,翩然离开苏延。
雪落至慕叶两鬓,苏延恍然见到多年后,白头的他们携手共赏雪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