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中子束是没有穿透力的,它可以轻易杀死人类,却连一堵钢墙都打不穿。
但是大功率亚光速的粒子束轰击在平面上,带来的动能效应和加热效果,足够烧红智慧曙光半只胳膊。
黎塞留在驾驶舱里痛不欲生时,铁幕的功率过高导致短路,一处报错,处处报错,突然满屏幕的ERROR铺天盖地,尖锐的警告层出不穷,磁场屏障的功率指示标直线下滑。
刘承宪淌着汗喊:“铁幕到极限了!马上要崩溃!”
宋丹脸色一白,意识到任性了。
她连忙警告黎塞留:“磁场保护马上要解除了!你挡不住的,快规避!”
黎塞留照例没回音。但是宋丹看到智慧曙光倔强地守护D层的人群,一步未退。
她脚软了一下,这才明白,黎塞留痛快利索地答应,不代表她是个好说话的软柿子。让黎塞留奉命救人很简单,命令她脱逃苟活却难比登天。这就是为什么黎塞留始终没有答复宋丹。
因为她绝不会履行懦弱的指令。如果她侧身避开,也许珍贵的智慧曙光机体会苟活保全,但是下面的人群绝对有灭顶之灾。
曙光即是希望,而黎塞留在众目睽睽下,就扮演了他们活命的希望。
宋丹本以为自己心细善良,在碰触到黎塞留这反常的冷漠坚决时,才意识到跟这个女人比起来,身为人类的她远远谈不上圣洁。
黎塞留是个真正的战士,她是为了守护而忘我的天使。
整个堡垒之盾已经饱蘸了粒子束的内能,从而通红如炭,就连智慧曙光的右臂也逐渐炽热发光,在高温下隐约变形。宋丹难以想象驾驶舱里的黎塞留是什么表情。像火刑架上的女巫一样疼得歇斯底里?还是风采依旧地坚韧不拔?
恐怕黎塞留也不想让旁人知道答案。她的通讯链接始终固执地关闭着。
然后,在一刹那间,濒临极限的铁幕在无数报错下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突然功率指示条颓然跌落,像不争气的股票曲线一样坠地跌停,埋头工作的庄言突然神经质地抬头,像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样,满头冷汗失声叫道:“铁幕果然……果然过载重启了!”
电光火石间,通讯频道突然爆发,黎塞留的惨叫飙到一半戛然而止,叫声中断得突兀,就像分娩的少女在阵痛中昏迷。然后穹顶之下,鸢盾之上,一团火球骤然爆发,巨大的冲量下,智慧曙光像一枚炮弹轰然坠落,右臂已被烤的通红如火,左臂依旧湛蓝如冰,这强烈的冰火色差让人联想起火中取粟的灼痛。
然后,庞大的智慧曙光像战败的泰坦从天空陨落。被刻意限制功率的引擎根本阻止不了它的坠落之势。机甲跌落,雪亮灼目的粒子束终于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那是一束粗壮夺目的淡蓝光芒,颜色极浅,浅得像宣纸上晕开的蓝墨,分不清具体的界线。但是亮度极高,这若隐若现的淡蓝一束,宛如天上飘如飞纱的极光,可以照得天地炽白,分毫毕现。
所以在看清那束光芒的刹那,昂头眺望的人类纷纷捂眼哀嚎,宛如被逼供的聚光灯直射双眼,视网膜一痛,闭上眼睛已来不及,低头捂住双眼时依旧被猩红的视野折磨,不能解脱。
这束无与伦比的粒子束像长矛,钉住智慧曙光,将它狠狠扎向地面。
没有人看得见半空发生了什么,就连监视器的屏幕都炽亮一片,洁白得像一汪牛奶。
拥挤在D层环形走廊里的人捂脸哭号,泪水涟涟地挤得东倒西歪。最可怕的是,他们失去视力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竟是黎塞留被生生打落半空、被一柄炽白光柱扎住钉落的败象。
刚刚燃起重生希望的人们惊骇欲绝时,粒子束激发的光子轰炸了他们的视网膜,顿时天地一白,宛如睡眼惺忪突然走进舞台强光下,双眼都亮瞎了。在双目酸痛、视野尽盲时,在乱七八糟的推搡中,在惊天恸地的惨叫痛哼里,大家的心被恐惧攫住,生生拽向一个可怕的问题:
黎塞留都死了,我们呢?
回答他们的是天摇地动的震波。巨大的智慧曙光被完整的审判之光一炮轰回地底,从哪里出来回哪里去,肩胛下一对垂直尾翼笔直指地,机体飞落直下,轰然堕进自动车间的残垣废墟里去。触地时砸得碎石乱蹦,保护走廊的强化玻璃骤然碎得蛛纹密布,透明玻璃刹那变成了纹路斑驳的鳄鱼皮,因为震碎的小块玻璃渣全凭里面的金属纤维网维系形状。
智慧曙光坠地的轰鸣震得整整一层的人天旋地转,横七竖八摔成一锅。痛心疾首的哭喊声排山倒海,乱七八糟的哀嚎声层出不穷,因为被震得人仰马翻的人全部心知肚明,这地动山摇是智慧曙光坠落导致的。
一想起黎塞留奋起座驾挡在毁灭式武器的弹道上,却被生生打落天空,从A层直坠D层废墟,莫名的感伤辛酸顿时引爆了人们的泪腺。仿佛一根紧绷的弦被拽断,在惊恐的失明中,他们克制的情绪决了堤,平日清高斯文的形象茫然不顾,如丧考妣地失声痛哭。
连守护基地的女神都陨落长空,是天要亡我吗?
苏小美最崇敬黎塞留。她被强光扎得双目通红,被震得身子一摇,拼命抓住刘枫的胳膊,只觉得成千上万只张皇失措的手在攥她的衣服、踩她的鞋子。她吃痛揉着眼睛,只觉得视野血红一片,失声哭道:“黎塞留大人会不会死?刘枫,她不会死吧!”
刘枫紧攥栏杆,钢化玻璃在他脸前十厘米处猛然一鼓,碎成龟壳,空前绝后的震波轰得他双耳失聪,脑海里只有一个“嗡嗡”字在蜂鸣,完全听不见苏小美软弱的问话,失魂落魄地反复回忆智慧曙光凄惨坠落的画面。
那个动人心魄的黎塞留……就在我头顶上战死了?
刘枫长大嘴巴,双目剧痛却茫然睁开,如同盲人一般空洞得没有焦点,两行泪水扑簌滑落,仿佛梦碎,居然万念俱灰,忘了生死。
也许下一秒,自己就会灰飞烟灭,但是刘枫居然觉得无关紧要。在满地哭号中,他双手攀着栏杆,腿软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铁壁上,淌着热泪自嘲地笑了。
如果有机会,万一有机会,我也想挺身而出,替黎塞留去死啊。
可是没有资格,可恨啊。
刘枫想起黎塞留日常的微笑,想起她轻快走路时军刀一跳一跳的背影,想起她动人的剪影和甩头发的样子,用力闭紧眼睛,终于低头张开嘴,歇斯底里地呐喊起来。
因为粒子束的轻微极光效应令所有人短暂致盲,所以他们看不到,在智慧曙光悲伤坠落的时候,粒子束突然消失,就和出现时一样突兀。
粒子炮消失了。它的方向骤然偏斜,在陆地上匆匆斜划一笔,然后熄灭天际,留下漫天极光幽幽挥洒。
大地震动,大西北的荒原上被划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从天空俯瞰,宛如工匠打出的墨线,是条笔直顺畅的鸿沟。漆黑的“墨线”上偶尔有粗糙的墨点,那是微型聚变概率性触发的痕迹。
因铁幕过载重启而万念俱灰的铁幕团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基地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被无与伦比的核火球吞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