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弯朦胧的弦月，从莫念凝的房里传出来的痴傻的笑声，还有那断断续续的歌声，给静谧的夜，也带来了一丝热闹，可那份热闹，却蕴藏了抹不去的哀伤。
黎塘的房间很简洁，甚至简洁得有些过头，除了床榻和桌椅，便再没有什么东西了，死气沉沉的，甚至乎，连窗帘都是冷灰色。
他从走廊回来后，便一直在灯下坐着，手里摩挲着一个小小的木符，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二十年前，素萱将他带回了灵魂当铺，救了他一命，可救的终究只是他的人，而没能救得了他的心。
亲眼目睹亲人死在面前的惨景，即便是成年人也无法承受，何况，他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你是不是在哭？”莫念凝第一次见到黎塘的时候，黎塘正坐在台阶上哭鼻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羞羞羞！”
正哀伤得入神的时候，就听见女孩子的嘲弄声，猛地就跳了起来，抹干净眼泪鼻涕，扬着下巴就反驳：“谁说我哭了？！是风吹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他倔强的表情逗笑了她，还是因为他说的反驳太过牵强，总之，小阿凝是没能忍着那股子笑意。
“你笑什么？不许笑！”
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她看着他，眼珠子转了几圈，靠了过去：“我叫莫念凝，你叫我阿凝吧。”莫念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脸上的笑意暖暖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望着莫念凝热切的目光，有些犹豫，半天才撇了撇嘴，别过眼神，“我叫唐远宁，爹娘都叫我宁儿……”
话没说完，就又是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什么爹娘，全都没有了，都被烧死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小阿凝愣了愣，又是一阵打量：“你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若说是女孩子，这头发也太短了，哪有女孩子剃这么短的头的？可若说是男孩子，长得这么秀气，再加上“宁儿”这个称呼，倒显得有些女派了。
“我当然是男生！你都说我是男子汉了！还问这种问题干什么？”
小阿凝“噗嗤”一笑，两手一抬，将他的嘴角往上拉：“那你就别哭了，连我都不哭哭啼啼的，要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嘛，我让素萱姐姐帮你去教训他！”
他不说话，一把拉下小阿凝的手，闷闷地又坐了下来，那天晚上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娘跪在那个叫素萱的姐姐面前，不停地磕头，要那个姐姐救他，可那个姐姐既然能把他救出来，为什么不救救他的娘，为什么要让他的娘被火烧死？
突然的沉默，让小阿凝有些不知所措，挨着黎塘坐下，盯了他很久。
她从小生长在灵魂当铺，没有爹，也没有娘，生命里只剩下素萱姐和笙哥，还有这个隐秘的旧宅，自然，她是不懂得该如何与同龄的孩子相处的，更不明白要怎么安慰人，她只知道，看见黎塘这个样子，是真的很难受。
半天，才从胸前掏出一片木符来，递了过去：“喏，这个送给你。”
听见声音，黎塘才抬起头，看到的是一片符躺在肉嘟嘟的小手里。
“这是素萱姐姐送我的，能保平安，还能驱霉运，我把它送给你，你以后就不会碰到难过的事情了。”
素萱……素萱……又是这个名字……他讨厌这个姐姐！
突然间，黎塘一把抓过那片符，泄愤一般地扔了出去，可心里的难过反而更大了。
小阿凝回过神来的时候，符已经顺着抛出去的弧度消失在了院子的草丛间。也顾不得其他，惊叫了一声，就扑了进去，带刺的灌木立刻便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脚踝的肌肤，红色的伤痕渗着丝丝的血，触目惊心，可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一回，她是真的被气哭了，颤着肩膀，眼睛红红的，恨恨地盯着手足无措想要过来一起找的黎塘，一个字都没说，一把推开他，就擦着眼泪逃进了屋里。
跌坐在地上的黎塘却也同样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委屈，抽了抽鼻子，毕竟是他惹女孩子哭了，那就是他的错。
爬起来，钻进草丛里，专注地寻找着，任凭被带刺的灌木刮伤，却像没有察觉到一般，直到夜里，他都还在找着。
第二天，杜笙在院子里发现了睡过去的黎塘，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虽然都很浅，却也应该是很疼的，而黎塘的手里，则是紧紧攥着那片小小的符。
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还给她，不过……她可能早就忘记了，当年的唐远宁，早就不在了，她所知道的，也只剩下现在这个冷漠的黎塘了吧。
只是，就算这样，那也是他活该。
关了灯，空气里依然回荡着淡淡的歌声……直到夜半，才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第二天，莫念凝带着那个疯女人下楼的时候，另外三个人皆是表情凝重地围坐着，看她的眼神更是分外的严肃，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
白宸刚要站起来说话，就被黎塘一把拉住：“没什么，你暂时都不要露面就好。”
莫念凝看杜笙，他什么都不说，甚至不看她，只是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而已。而白宸也难得附和起黎塘的话，连连称对。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她不说话，黎塘只当她是默许了。
“呵呵呵……”疯女人突然从莫念凝的身后跳出来，咬着手指，痴痴地，到处寻找着钟表，突然叫了一声，“呀！都这个点了！今儿个可是要迟了！”说着便夺门而去，往她昨天的来路跑。
“诶！”莫念凝一个失神，没抓住她，刚要追上去，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扭过头去，才发现是黎塘，脸色立马一沉，目光犹如带刀一般，“松手！”
“回去！”黎塘同样黑着一张脸，怒喝了一声。
白宸一直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阿凝会这么讨厌黎塘，甚至说，用恨来形容，都不为过。虽然他也不喜欢黎塘这小子，可也没到这个地步。
杜笙拦着白宸，不让他上前。
无论是怨恨还是什么，总有一天，需要面对，逃避，只会让伤痛越积越深，直至溃烂，无法愈合。
“你放开！我的事跟你没关系！”顾及到刚刚的谈话，她本只是想拦一下，没想追出去，可黎塘这么阻挠，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抵触。
莫念凝一把推开他，恨恨瞪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黎塘倒退了一步才站稳，恨恨地咬着牙，回头远远瞥见屋里那个发着淡淡白色柔光的琉璃瓶，眉间焦灼：“笙哥，这是第几天了？”
“最后一天。”
黎塘暗骂了一声，立刻就追了出去。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如果能早一天，哪怕是半天，得到消息，他也一定想尽办法将麻烦全都清除，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几天前，与莫念凝签下契约的小乞丐，如今已成了夜城首富李邱生刚刚找回的私生子，终日过着奢靡梦幻一般的生活。
有关契约的内容，本当不能外泄，可那个小子在昏迷前只记住了一句话——莫念凝要夺走他的灵魂。
才得到这一切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再回到地狱？
黎塘早就说过，人的欲望永远都是一个无底洞，怎么都无法填满。
那个“乞丐”对莫念凝的脸有着些许的印象，李邱生便找了个画师将他形容的莫念凝画了下来，到处搜捕。
可他们居然迟钝到今天才得到消息，莫念凝一旦露面，迅速就会被李邱生的眼线发现。
灵魂当铺，既是当铺，就只能做当铺能做的事。
没错，他们有着比常人更大的力量，非人也非鬼，是阴间的使者，也是行刑者，可有一点，他们绝不能滥用能力，伤及无辜，违者入思过阁一月，禁止进食，以作惩处。
如果李邱生的人要取莫念凝的性命，那莫念凝也只能做正当防卫，却依旧不能伤人性命，要从那近千号人手里逃脱，却不伤及一条性命，根本就不可能。
都怪他，要不是昨天让那个疯女人跟了回来，现在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莫念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