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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蒙哥遗命改

一群乌鸦栖于枯枝上,发出揪人心肺的声音。

十余骑快马从枯枝边的路上飞奔而过,枯树上的乌鸦群飞而起,一齐发出‘呜哇’的鬼怪叫声,飞向朦胧的黑夜中,不见了踪影。

阿速台历经七天七夜终于赶到温泉寺门口,跳下马便急忙往寺内而去,心情异常沉重。

阿速台刚进大门,后面也奔来一骑,马上下来一位信使,下马后也径直往寺内而去。

在卫兵的引领下阿速达来到蒙哥卧室,屋里药味浓厚,蒙哥身上缠着白布,嘴唇干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阿速台跪在床沿,抓着蒙哥的手哭泣道:“父汗,孩儿不孝,未能在父汗身边效力以致父汗受此重伤。”

蒙哥听到是阿速达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吸了一口气微弱地说道:“孩子,你来了。”

“嗯!我来了,父汗。”阿速台满眼泪水地将蒙哥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父子情深莫过如此。

“你叔父漠南王,到了没?”蒙哥强撑着问阿速台道。蒙哥心系蒙古国大事,不愿因为自己的突然离世成为蒙古国后续内斗的罪魁祸首,戎马一生,建功无数,临了若不谨慎处理此事,晚节不保,实在遗恨,故而脑中所想,最紧要之事莫过如此。

阿速台思忖了一会,已然明白父汗所思,心中有些不平,脸色微变,不愿回答,见着蒙哥痛苦挣扎的神色,又于心不忍,正想回话,内侍监赶来跪地说道:“报大汗,漠南王身陷鄂州战局,不能前来,这是他的回信。”说着便两手递着信件欲呈给蒙哥。

蒙哥一心苦撑,心中所念唯汗位继承一事,自己的孩子尚为年幼,三弟旭烈兀远在西方,其心性不可成蒙古国大汗,唯有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才是合意人选,权衡之下,认真选择了忽必烈作为汗位继承人,故而才命忽必烈前来接受遗旨,命阿里不哥原地留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大事,四弟忽必烈竟然未能前来,一想到今后蒙古国接下来的局势,蒙哥不禁一阵抽搐激动。

阿速台赶忙劝道:“父汗,切莫激动。”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对忽必烈的恨意。

内侍监举着信件依然跪在原地,房中无形中渗入一股冷气,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蒙哥还未接过内侍监手中的信件,阿速台便命其下去,内侍监便赶紧拿着信件撤回。

自阿速台赶回,跟随蒙哥的千户级以上大将便陆续赶到温泉寺,停驻蒙哥房外,等待着蒙哥的通传,众位大将心中忐忑不安,心中皆有预感。

蒙哥本想叫内侍监停住,通传千户级大将进房嘱托遗事,正待要说,一口气不顺便咳嗽了几声,转而,内侍监已经离开房间。

蒙哥感到自己已经不行了,颤抖着对阿速台说道:“快,快叫房外的将军们进来。”

阿速台已经猜到了蒙哥的意思,心有不甘,一个深沉的阴谋在内心发芽,蒙哥已经快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自己最为信任的儿子。阿速台一动不动,“父汗,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阿速台的神经被刺激了似的,恶狠狠地盯着蒙哥。

蒙哥看着阿速台凶狠的目光,便已经知道,自己并未如想象般那么了解自己的儿子,自己对他的信任却成了阴谋助长的帮凶,在最后一刻,这位可汗终于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能牢牢掌控,他放弃了哀求的目光,转而一阵悲怆。

忽而,蒙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直伸起手紧紧地抓着阿速台的手臂,将自己沉重的身躯托起,两眼直瞪着阿速台。用着最后的力气说道:“大汗之位传于忽,忽必。”蒙哥还未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缓缓抬手指着刀架,最后两眼怒睁,手臂从阿速台眼前滑落,庞重的身躯缓缓落在床榻。

那口鲜血大部分溅落在蒙哥身前,一些血星沫子溅在了阿速台脸上,似乎,蒙哥想让他的这位儿子时刻记住方才这副情景,以此警醒他勿忘自己的遗命。

阿速台看着自己父亲圆瞪的双眼,和嘴角边残留的鲜血,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父亲余志未竟的遗恨。

阿速台没有哭泣,作为蒙古草原的男儿,有着与生俱来的坚强,阿速台忍住眼角的泪水,伸手把蒙哥的眼睛合上,起身顺着蒙哥手指的方向来到刀架前,阿速台看到架下有一道密折,密折用密条封住,心中想道:“父汗临终前把汗位交给四叔,想必这道密折便是遗诏。”

遂擦拭掉脸上的血迹,把密折悄悄放入怀中,心中固执的念头还是未曾消去。他步伐沉重地走到门外,打开那道好似沉重万斤的大门,一众将军呆呆地望着阿速台。

“父汗他。”阿速台望着一众将军,声音洪亮,却似哀嚎地说道:“升天了!”

众将听闻此噩耗,皆一齐跪于地上,望着苍茫的天穹,似乎在祈求着长生天能够对这位大汗的灵魂赐予恩泽,让他在天上继续保佑蒙古昌盛不息。

董文蔚询问阿速达道:“敢问世子,大汗可留有遗命?”

阿速台语气郑然地回道:“父汗留有口谕,命漠北王阿里不哥为汗。”

敏罕那颜阿克台心有疑惑,蒙哥汗并非猝然离世,按着他行事的风格,又岂会只是留下口谕,而无明文条纸呢,便直言道:“世子确定大汗未留有遗旨,还是,世子有意偷藏遗旨,暗中改换大汗遗愿。”

内侍监立于一旁,不敢多言,他最是清楚不过,自蒙哥汗受伤后,便是由他亲自照料,蒙哥迷糊中不止一次提及要把汗位传给漠南王,也深知蒙哥确实留有一道密折,只是当中内容未曾见到,那道密折还是自己亲手放于刀架底下。

可是见到如今的情势,自己仅是小小的内侍监,多一事莫如少一事,为了保住小命,便只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低着头不敢做声。

阿速台恶狠狠地盯着阿克台,宛似一条穷凶极恶的豺狼,恨不得立刻将阿克台撕成两半。

阿克台从内心更为敬佩忽必烈,跟着蒙哥久了,也多少能够估摸得出蒙哥汗的倾向,自然对阿速达所言心生疑窦。

自先锋汪德臣战死后,董文蔚在军中的地位和威望是最高的,这位做事稳重,颇识大体的大将,毕竟颇懂谋略,不像阿克台那般直白。

董文蔚自然也是心中充满疑惑,他本人对谁继承汗位并无明显偏见,他所关心的只是蒙哥真实的遗愿,“内侍监。”董文蔚厉声喊道。

那内侍监本就胆小,听到董文蔚的厉声呼喊,直吓得一哆嗦,赶紧颤抖着站出来回道:“内侍监在。”

“大汗受伤的这些日子里,都是你在服侍,我问你,大汗可留有什么遗旨?”董文蔚起身,来到内侍监身旁,质问道,声音洪亮,颇有威仪。

内侍监赶忙跪倒在地,并未答话,阿速台心中一阵担心。

“快说,如果不说实话,我就用刀活劈了你。”说着便抽出手中的宝刀,在月色下泛起一阵清冷的光。

阿速台生怕内侍监坏了大事,赶忙上前,一脚将内侍监踢倒,“狗奴才,还不赶紧老实交代。”说着便背着董文蔚朝内侍监抛了一个眼神,恶狠狠地朝内侍监盯了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内侍监当即领悟,复又跪地哀嚎道:“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董文蔚看着内侍监的熊样,想着也不能问出什么,只是疑惑仍未消除。

“世子可否对着长生天发个毒誓,就说,蒙哥汗真的将汗位传给阿里不哥。”董文蔚好不客气地对阿速台说道。

对于蒙古族人而言,对着长生天发誓,那便是最具权威的说辞。

众人听完董文蔚所言,皆附和赞同。

阿速台有些犹豫,他深知这个誓言对自己的影响,不想背负欺骗长生天的罪名。

“事实就是事实,为何要我向长生天发誓。”阿速达意图挣扎,不愿起誓。

“既然是事实,发个誓又有何妨,若是不如此,仅凭你一句口谕,怎能让众将信服。”董文蔚厉声反诘道。阿速台被架上了火架一般,艰难地抉择着,“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如此,就一路错到底吧!”阿速台终于狠下心,咬了咬牙便对着长生天发了一个毒誓。

“我阿速台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父汗确实将汗位传于漠北王阿里不哥,若有欺瞒,愿意接受长生天任何责罚。”

此誓一出,众将自然信服,董文蔚最后只对阿速达说了一句“望你不要违背你父汗的遗愿,不然,来日以何面目面对先汗。”

阿速台听着董文蔚的声声厥词,心底一阵阵抽搐,却不敢显露于脸上。

寂静的温泉寺传来阵阵哀哭之音,白色的帷幔挂满全寺,整座古刹渗着一股瘆人的凄凉,上帝之鞭命陨钓鱼城,这位叱咤风云,有着不俗功绩的可汗,带着他未了的心愿,带着遗憾,更带着遗恨和失望魂归长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