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没有话,只是拱手一稽,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虎见子龙似乎胸有成竹,有心刁难他,呵呵浅笑。
“当日曹子建七步成诗,以豆言情,可谓妙至毫颠,今日子龙兄之才,人所共见,不如十步之内,以粟为题,吟诗一首如何?”
众人一听,暗道李虎着实过分,以粟为题倒还有些文章可做,但诗由情发,如此气氛之下,十步范围之内,如何能调动起情绪,吟出诗来?
就算能成,可在座均是文坛国手,若牵强附会,不免贻笑大方,若要不为人取笑,这短短十步,又该如何炼字用句呢?
听着众人的声议论,李虎得意洋洋,戏笑看着子龙。
紫鹃也心生疑虑,她当然明白,当初曹子建七步诗,乃是情境交融,逼出来的千古绝唱,子龙纵有奇才,措手不及之下,恐怕也难以成诗。
担心地看着子龙,偷偷了他,紫鹃声道:“子龙哥哥,若你不想理他,大可拒绝,这么无礼的要求,就算你拒绝了,别人也无话可。”
子龙环视一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自己,暗道木已成舟,既然被人逼至此境,不若玩儿个痛快。
“十步……”
子龙略一犹豫,却听李虎笑道:“若子龙兄有甚疑难,十五步也行啊!”
子龙一笑,猛地抬头道:“十步似乎太多了,四步足矣!”
这下众人皆大惊失色,这个年轻后生未免太过自负了,竟然班门弄斧,还变本加厉,妄想超越先贤,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不管众人议论纷纷和不满的表情,子龙撩起长衫,跨出一步,朗声道:“春种一粒粟。”
众人听子龙开始吟诗,便提起耳朵,仔细听着,谁知竟然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毫无新意,毫无深度,简直白话一般。
李虎不屑地冷笑出声,众人轻蔑视之,子龙却面不改色,再跨一步道:“秋收万颗子。”
一句方出,便听到几声冷笑,间杂着摇头叹息,子龙偷眼瞧了下阳固,发现他竟然闭目凝神,殊不变色。
子龙也不犹豫,未去理会那些嘲笑和讥讽,跨出第三步道:“四海无闲田。”
这句念完,嘲笑之声更甚,连紫鹃也不由捏紧粉拳,心道为何子龙哥哥今日竟如此大失水准?
阳固此时虽仍闭目,可也不由露出些失望神色,李虎则笑的更甚。
子龙见了,不以为意,稳稳迈出了第四步,双目一闭,似有无限伤感与失望,最终喃喃道:“农夫犹饿死!”
阳固一听这句,立刻双目爆睁,精光闪闪盯着子龙,李虎听了这句,也不由得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最后一句……
紫鹃当然喜出望外,迷蒙地看着子龙,又扫视众人,发现众人也都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摇头晃脑将这四句反复吟诵。
紫鹃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片刻宁静之后,伏月楼中传出了震天的掌声,间杂着众人各种称赞,让子龙悠悠睁开眼来。
子龙拱手谢过众人,缓缓走下二楼,来到众人中间,接受着众人的交口称赞。
掌声渐渐散去,李虎已面如土色,却听阳固道:“子龙兄弟果然大才,一步一句,四步成诗,看来青史留名,更胜曹子建啊!”
阳固乃是众文人中的佼佼者,为人又颇受人敬佩,他的话,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阳固却不管旁人目光,只是定定看着子龙道:“兄弟布局极细,前三句铺叙开来,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暗淡,但第四句一出,方知兄弟用意,前三句此时反而成了反衬,更令第四句意境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
众人听了不由得纷纷头应是,可阳固似乎还有话。
“且兄弟最令人佩服的还是选材立意,足见兄弟胸藏天下,可惜阳某人不容于朝廷,不然必将为兄弟引路,真正为国为民效力,更好过皓首穷经空作赋!”
谁都没想到,阳固竟然对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有如此高的评价,不由对子龙刮目相看,纷纷上前介绍自己,以求能够结交子龙。
李虎看着子龙竟然一反之前低调的态度,愤愤嘀咕道:“真是个狡猾如狐,竟然故作低调,原来还暗藏后手,城府之深,实在可恶!”
紫鹃看了看李虎,笑道:“即是李公子出题,想必公子心中早有佳作,不如让大家品评一下可好?”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转移视线,看着李虎,李虎在众人视线之下,尴尬不已,虽然他也已有作品,但自知难以超越子龙。
可当着众人,紫鹃如此咄咄相逼,实在让他难以应付,正犹疑间,只见子龙上前两步,微笑地看着他,李虎心中不由一颤。
不是他也要来落井下石吧?
李虎心中正忐忑,看着子龙的笑容,怎么都感觉是种不怀好意的奸笑。
子龙却拍了拍李虎肩膀,依然保持着灿烂的微笑。
“作诗本就该有感而发,李虎兄弟突发奇想,给子龙出题考教,子龙已捉襟见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龙又怎能强人所难呢?”
子龙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暗自头赞许,李虎惭愧地低下了头,心中已生敬佩之意,紫鹃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阳固头不已,忽然走到子龙身侧,诚恳道:“子龙兄弟高风亮节,老夫佩服不已,不知子龙兄弟可愿同老夫走一遭,老夫拼却老脸,也要保举兄弟出仕……”
还没等阳固完,子龙已经摇头推却。
“阳老前辈,晚辈早就耳闻您的大名,晚辈有一言,不知来是否妥当?”、
阳固一楞,朗声笑道:“兄弟不必为难,在座都是文坛好友,怎么也肯买老夫两分面子,有话但讲无妨!”
子龙见阳固如此信任自己,敬佩阳固为人,心中一股热血直冲颅。
“方今乱世,朝廷不思扫除妖孽,反而变本加厉,奢靡无度,致使民不聊生,前辈不也深受其害吗?子龙虽然一条贱命,但也不想枉作牺牲,所以……”
听了子龙的话,众人都神色暗淡,赴会之人中,不乏朝廷中在仕之人,更多的则是眼见妖氛日重,心灰意冷,隐居各处。
阳固更是因之而被罢黜,如今专心文学,排遣愁绪,当然是对此最有体会之人。
紫鹃见众人气氛凝重,忙笑道:“今日诗会,只为谈诗论赋,莫谈国事,女子愿奉上新曲一首,还请各位品评!”
着便取来古琴,一曲流觞,众人这才渐渐放下愁绪。
可阳固与李虎,却仍耿耿于怀,拉着子龙来到角落里,私下谈了起来。
“子龙兄弟,你的大才阳某甚是佩服,你的见地也甚是透彻,你的人品也颇合阳某心意,但你的选择……”
子龙当然知道阳固虽然被扫地出门,但却深处江湖仍忧其君,但所谓选择,也要适时而动,他的北魏,即将成为历史。
未来北地的霸主,将在几年后,粉墨登场,不知道这位老先生,若是看到天下大乱的样子,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阳老先生,天下大势,并非一人之过,也不是一人就能左右,子龙一介凡夫俗子,即难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也难应付朝中那些勾心斗角,请老先生谅解!”
完,瞥见阳固心灰意冷的失望神情,隐隐透出淡淡忧伤,子龙不禁有些不忍,再看看这些尚不知国将亡矣的所谓学士们,尚在醉生梦死,不免对阳固这样的老顽固,更加心折。
正感怀间,却没想到李虎竟然比阳固还要激动,一阵疾言厉色,让子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外表不羁的浪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