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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江慧嘉久久沉默。

最初学医时,江老爷子对她说过的话,她不能忘记。

“医者能救人,更能伤人。萱萱,你要记住,一旦走上从医路,你手上掌的,就是他人生死!”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魔,这头恶魔如果蛰伏,那大可以当它不存在。可这头恶魔一旦被放出,它首先要吞噬的,就是主人本身!

人心的恶魔不能被碰触,否则未及伤人,便要伤己。

谈元娘小心地打破了沉默,她略有些不自在地伸手轻抚鬓边发簪,带些自嘲,笑道:“瞧我说的这些,慧娘,你可是觉着我……疯魔了?”

江慧嘉觉得,以谈元娘所处的环境位置,她就是疯魔也不奇怪。

“元娘姐姐,防患于未然并没有错。”江慧嘉道,“但蛊虫之事,我并不懂,元娘姐姐便是问我,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的。”

谈元娘陡然失望,她听出了江慧嘉言语中隐晦的婉拒之意。

医术高明的大夫真要杀人,的确可以做到无形之中。

谈元娘已经生了妄念,她在江慧嘉面前提蛊虫,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这虚无缥缈的蛊虫传说,而在于江慧嘉本身所掌握的高明医术!

双方互相打着哑谜,并不将话说透,也是互相为对方留余地的意思。

但饶是如此,在谈元娘这里,她此时的心境,也是紧张激变的。

“慧娘……”她低喊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

江慧嘉道:“元娘姐姐今日见了漱玉书馆的两位女校书,不知观感如何?依元娘姐姐看来,她们美不美?”

这突然的一问,叫谈元娘一怔。

她面露不屑:“哪里美了?远远我便能闻着满身……腥味!”

这用词可真是有够不堪的,江慧嘉都被她这夸张反应弄得尴尬了一下。

虽说先前被烟柳针对了,但实际上江慧嘉对她的愤恨反而没有谈元娘表现得这样深。

甚至可以说,江慧嘉先前虽然出手整治了烟柳,但这也不过是因为烟柳挑衅在先,她这才反击的。换了任何一个人这样挑衅她,她都会反击。

这与对方的身份无关。

因而从感情上来说,江慧嘉对烟柳既没有喜欢,也没有愤恨。

同样,她对烟柳所身处的行业位置也一样,既没有同情,也没有轻鄙。

世人鄙视青楼女子,殊不知古来风尘女中也不乏真巾帼,又有多少名传千古的才女出身青楼!

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古代为妓就是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纵有许多才子佳人的风流传说,可那不过是少数,更不是正道。

所以江慧嘉对于她们的态度是不同情也不轻鄙,不讨厌,当然,更不可能喜欢。

“元娘姐姐。”江慧嘉轻声道,“你我瞧着不喜欢、不美,但有人瞧着喜欢,瞧着美的。”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再说下去,她就真要尴尬了。

谈元娘竟是怔了怔,才恍惚反应过来:“慧娘你的意思是,我尽可采买美人,赠予金大郎?”

看起来她竟然像是从没想过还能这样做。

可是这种做法不是很平常吗?

对付丈夫美妾,若不能、或不屑亲身上阵与之争宠,那驱虎吞狼就是好计策。

不然还真指望一个会宠妾灭妻的男人,他能有多坚贞吗?

江慧嘉道:“若是良家女子,不免有害人之嫌。”

天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上一派镇定,其实心里很想轻咳几声来平复那种莫名的不自在来着。

教唆好朋友给人家老公纳妾,这叫什么事儿!

对她这种宅斗只偶尔瞄过几眼电视,就连小说都很少看的真正“门外汉”来说,这样深入地跟人谈到这种话题,真的是很考验底线啊。

但在江慧嘉看来,自己的提议只是基本段数,可谈元娘竟仿佛并不十分能接受。

她犹豫了许久,先前就连蛊虫这种荒谬的东西她都想到了,可说到要她给金大郎纳妾,她却再三犹豫!

江慧嘉恍然明白,谈元娘先前口口声声说早已对金大郎无情,实则竟并非如此!

若当真无情,她岂能这样犹豫?

江慧嘉遂不再多说,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一个外人怎么好乱插手呢?

要不是谈元娘先前隐约透露出要用她医术的意思,又看谈元娘表现得这样苦闷可怜,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提议。

只希望她自己能真的看透,真正做到她自己先前所说的那样,更坚强几分,洒脱几分。

这个事情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他不论是谁都不能替代决定的。

“慧娘。”谈元娘勉强笑了笑,终于出声,竟是自己转了话题,“你上回开义诊,如今名声也在府城传开了,下一步该如何,不知可有打算?”

江慧嘉道:“头回开义诊,我定的是十日,下回若再开,再持续十日的话,我却是要吃不消的。如今的打算是,往后每月都开一次义诊,但只开三日。”

谈元娘惊道:“你往后每月都要再开义诊?”

虽然十日被缩减到三日,但江慧嘉如今的名声已经传开,以后如果固定地每个月都开三日义诊,她的病人必定还要更多。

江慧嘉道:“以我家的家底,每月至多只能开三日义诊的,再多我便要吃不消了。”

这是受经济所限,江慧嘉过日子向来手松,她也不想因为开义诊就过得紧巴巴,所以只好发挥有限的善良了。

在不降低自己生活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帮助一些人。

谈元娘却是肃然起敬,再想起自己先前的苦闷,竟恍惚生起一种先前种种纠结皆是幻梦的感觉。

她关切道:“慧娘你只是每月开三日义诊,却没有考虑过开一座自己的医馆么?“

江慧嘉笑道:“当然是想过的,但医馆不容易开,若只有我一个坐堂大夫必定不成。况且以我的身份,也不适宜日日都在医馆中坐堂。”

说起来,她上辈子已经够累了,这辈子当然不想还跟上辈子那样,整个人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

她的人生中已经更添了不可或缺的一份重要色彩,医学事业不再是她的唯一。

心中动念,她忽然心有所感。

一转头,隔着长廊与池塘,不知怎地竟遥遥与宋熠目光相对。

山水清和,宋熠仿佛是在山风中轻笑了一下。

江慧嘉心头微跳,忙收回视线,道:“待得往后积累更深厚了,我还是要开医馆的。要请几个常驻的坐堂大夫,我自己则隔一两日去坐一次堂。只是如今还不成……”

谈元娘笑道:“慧娘主意真是极正。”

又问:“那你如今可愿意接受出诊?若是有人到你家里来请你去看病,你愿意去么?”

江慧嘉道:“若是有人请上门来,自然是要去的。”

谈元娘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是有几个相熟的女眷,问过我你的事情。因原先麟小郎病愈,我也说过是多亏了你的。可那时毕竟你名气不如现今,真正信你的却是极少……”

这话算是推心置腹了,江慧嘉道:“元娘姐姐说的是实在话。”

谈元娘笑叹道:“是啊,所以原先那苏家,却是我心急了。倒害得你……”

“元娘姐姐何必再提?我岂能不懂你的好心?”江慧嘉道,“并不算什么的,元娘姐姐不要记挂此事。”

她还要多谢苏珍娘的轻视,才激起她的熊熊野心。

但江慧嘉并不是个太激进的人,她更喜欢循序渐进,步步为营。这体现在她的做事风格上,就是比之前世而言,她更注重在追求事业的同时,也不忘享受生活了。

谈元娘点头道:“也是,往日不必再提。如今若再有人来请你看病,你却是大可以拿起名医的身价来了……谁若敢不敬呀,咱们慧娘只管不治!”

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又显出了她从前的爽快劲。

江慧嘉笑道:“那是自然,谁若敢不敬,我回头下他三天巴豆!”

“我不信!”谈元娘也笑,“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别糊弄我,当我不知道呀?”

两人说笑几句,谈元娘又道:“不过有个事情却是要事先说好的。慧娘,你往后若真到要开医馆的时候,可千万别忘记拉我入份子。你若是不叫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江慧嘉笑道:“必忘不了元娘姐姐,你如今叫我占了便宜,往后我也必定给一个大大的便宜给你占!”

谈元娘“咦”道:“你开医馆我入份子,我可是要出钱的,怎地就是我占你便宜了?”

江慧嘉便微微侧头,十分装模作样地说:“我往后可不止是名医,我可是要成神医的人呀!元娘姐姐,能在神医的医馆里入份子,这还不是占便宜么?”

她夸张的表情顿时将谈元娘逗得直笑。

“促狭鬼!”谈元娘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

江慧嘉眨了眨眼道:“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只拉着我,大喊神医娘子呢!也是我有谦逊美德,觉得太肉麻,听不下去,才好说歹说改了你的称呼!”

谈元娘掩嘴扑哧笑:“神医娘子!我如今不改称呼了可成么?”

江慧嘉笑道:“那可不成,做人要低调嘛。元娘姐姐如今可是我的好友,怎能叫我神医娘子呢?即便我当真是神医,这若是听到外人耳朵里,还不得以为我是自我吹捧?这神医之名呀,还须得由被我诊治过的万千病患一齐来题名才成。如此方是实至名归,名正言顺!”

谈元娘顿时瞪大眼,指着江慧嘉道:“慧娘,我可看清你野心了!”

江慧嘉笑而不语。

说笑闲谈,不知不觉,天色渐移。

毕竟山上多有不便,时近中午的时候,众人就开始准备下山了。

江慧嘉虽与谈元娘说笑,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挂心她先前的苦闷。

毕竟谈元娘对她十分不薄,便是投桃报李,她也希望谈元娘能好。

等到下山,各人又坐上了各人的车。

江慧嘉还与宋熠同坐到他们的骡车上,小夫妻两个单独处在一个车厢里,江慧嘉就同宋熠说了谈元娘的事情。

这个事情本来是谈元娘的**,江慧嘉是不愿意说的,即便对象是宋熠。

不过考虑到谈元娘先前说过,自己家的烂帐早已是人尽皆知,她又有些疑问想问宋熠,便还是说了。

她问道:“三郎,我劝元娘姐姐为她夫君纳妾,可是错了?”

宋熠思索了片刻,道:“娘子是真心与谈大娘子结交,如此相劝也并无不可。但从我来说,却是并不赞同此法的。”

江慧嘉奇道:“为什么?”

“须知世上人心最不可测。”宋熠低声道,“娘子,我最是受过家中长辈有妾之苦。娘子劝说谈大娘子再为夫君纳妾,固然可以令新妾与旧妾争宠,缓解谈大娘子一时压力。但焉知这新妾上位之后,便必定不会又将矛头对准谈大娘子来?”

这话说得江慧嘉悚然一惊。

她恍然,自己先前竟是想得太简单了!

“是了,我竟没想到。”江慧嘉惊了一下,苦笑道,“一个男人,一妻几妾,她们的根本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所谓的驱虎吞狼,不过是饮鸩止渴。好在元娘姐姐并未听我所言,否则我岂不是害她?”

宋熠笑道:“我家娘子心思简单,一时想不到这里也是正常的,娘子不必自责。”

这话说的,江慧嘉觉得脸很红啊。

吹捧得也太露痕迹了,简直都到了睁眼说瞎话的程度。

“是呀,我心思简单。”她心里不好意思,面上还要笑嘻嘻道,“可是我家夫君怎地就如此心思复杂呢?这般后宅妇人间的争斗事,你也能一眼便想得这样长远。夫君你如此这般,可叫天下女子情何以堪?”

宋熠笑道:“这算什么想得长远?人性本都是一样的,一般的想法便是。套用到哪里都用得上,又怎么就分男子女子了?”

怎么就不分男女了?

你一个男人,这样了解女人的心思,你真的觉得这很正常吗?

江慧嘉笑看他片刻,最后问:“那依宋才子之见,此事又该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