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风鼓动着魔界无处不在的狂暴气息,吹得金睛萧云伪装的黑色长发不断飞舞,也把稚嫩的紫色小角和眉心魔眼露了出来。梳洗整洁的孩子穿着黑色小长袍,确实显得既可爱又精神,哪还有两天前初到此地的邋遢。
天色刚明时就来送行的棘林镇魔众们,远远围在魔堂前的小广场上,看着出自本镇的三族最杰出孩子,纷纷狂热的呼喊着光明云这个名字。
显然魔众们为他们的天才无比自豪,也在尽情享受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耀。只是兴奋的魔众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天才孩子此刻满心复杂,思绪远比风中凌乱的长发还要纷乱。
萧云是个懂得情义的人,无法忽视两天来时刻感受到的关爱,尤其把他当成亲孙子的震爷爷,以及专门来护卫的光明曜最让他愧疚。
金睛非常羡慕也喜欢魔荼三族的内部和谐,且对这种难得的团结和无私深深敬佩,甚至认为如果真能成为三族的一员,就是种可遇不可求的荣幸。
无疑这些念头正是萧云心中矛盾的根源,修心的他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人心中必然存在卑劣和无耻。虽然少年明白人心还有无数美好,以及许许多多伟大和无私的人,人族的身份从来都值得他自豪。
但是理想从来都是那么虚而不实,现实残酷得令人只能灰心丧气,人族社会若与魔荼三族相较,要脸的话赶紧自戕还能体现些羞耻心。
身为凡人的萧云既羞愧又无奈,数次打算中止他的坑蒙拐骗,离开这个把他教训得无地自容的地方。
然而金睛极其不舍也不愿半途而废,两天中还发现他的直觉越发强烈,仿佛这里也是他的故乡,膋血雷渊之行更是宿命早已注定。
萧云为此难免疑虑重重,无法忽视时刻都在出现的莫名感觉,也让他前往膋血雷渊的决心越发坚定。觉得这些无法解释的诡异,只有进入魔荼葬地才能得到答案,如果自己关于前世的猜测属实,那么魔荼三族当然也是亲人。
金睛有此想法倒算不得奇怪,虽然他誓言为人却同样执拗于情,绝无可能明知存在亲缘关系还假装不知。何况他已经明白诸天万界皆是源自凡界,所有生灵其实拥有同一故乡,不忌种族的他绝不会狭隘得如同白痴。
晋入粹魂境后的萧云明白,真魂轮回转世并非一尘不变,没有那道真魂可以累世转生为人,也没有谁会永远转生为魔。他清楚无论转生哪个种族,都是真魂生命本源在延续,没有前世便无今生更不会再有来世。
晨风中即将踏入传送魔阵,启程前往紫电王城的孩子,尽管心中明白这些也略有释然,可看着身边满脸振奋的震爷爷和曜叔,听着权且称为同族的魔众们不断欢呼,心中的羞愧和忐忑几至无法平静。
萧云知道自己的伪装并不能改变体质,惟恐进入膋血雷渊时出现变数,导致他所有的努力尽成流水。
而这些还不是他唯一的恐惧,重情的少年无法想象,同行的震爷爷和曜叔如果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届时会有多么失望又会出现怎样的表情。
或许萧云的这些念头非常可笑,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的他,身为修士居然总被真挚的情意困惑。
但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如此,原本早就该消失于世间的少年,才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似乎这也印证了他度劫时无情即死、有情永生的感悟。
光明震看到萧云总是沉默不语,以为懵懂的孩子不习惯热闹场面,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小脑勺,却惟恐不喜被触碰的孩子反感,连忙笑着说道:“小云、大家在祝福你呢,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先和大家告别好吗?”
“是啊、小云你看,大家都在为你高兴。”光明曜笑着牵起孩子,还对同族挥动他那粗壮的手臂。把个老头看得好不羡慕,搞不明白捡来的宝贝孙子,为何偏偏不让他触碰身体。
其实这是萧云谨慎得过了头,区区魔将即便触碰到他的身体,也没有可能发现破绽。金睛修行的同样是极阳之道,若是运转《焚天魔典》的法诀压制仙血气息,完全可以引动魔界本就浓郁的魔气以假乱真。
刻意保持着呆萌气质的金睛倒是挺乖,非常听话的不再沉默,马上向震爷爷和曜叔甜甜一笑。随即毛孩子蹦蹦跳跳的使劲挥动着小手,向广场上来送行的棘林阵魔众们,眉儿弯弯、眼儿眯眯的笑出声来。
光明震见宝贝孙子终于开心了,老脸上难看的笑简直都要掉下一层皮。却不知萧云心里既期待又担忧,还时刻准备催动虚灵如意诀瞬间离去。
魔堂门前的广场上尽是欢歌笑语,唯一能够听清的便是光明云这个名字。直到烈霆部派来护送的两位魔将前来禀告,广场中心的传送魔阵已经开启,看看天色不早的光明震老头,这才带着一行老小当先进入魔阵。
黑色光芒强烈波动过处,萧云仅仅眩晕了瞬间便清醒过来,精擅虚空之道的他自然无惧近程穿梭。可为了防止露出破绽,偏偏装成个头晕目眩的傻样,只能暗暗无奈的自认倒霉。
片刻后金睛估摸着自己应该可以清醒了,听到震爷爷和曜叔关切的话语,这才故意甩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显得好不迷糊的满脸惊讶之色。
还别说、懵懂的毛孩子把此间众魔瞬间逗笑了,等候的烈霆部大阿公,更是马上伸手就要接过小天才。
谁知可爱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生还不愿意被触碰,居然紧紧抱着光明曜的大腿,满脸害怕的只是后退,让大阿公好不尴尬的下不来台。
不过烈霆部众魔越发觉得有趣,纷纷惊叹这孩子果然天资卓绝,才这么点点大的小不点,就能拖动即将晋阶魔将的大汉。
很明显、萧云扮孩子的花招只为避免露了破绽,这是唯一无形无迹且不会引起猜疑的最佳方法。须知烈霆部的大阿公光明烈钧,乃是即将晋阶魔王的强者,当然不能被其趁机查探自己的身体。
金睛的应对确实非常得当,虽然现在谁都不怀疑他的身份,但对陌生者过于大方的话,绝非他伪装身份的应有表现。试问又有哪个在荒野中独自长大的毛孩子,没有点自闭和怯懦的表现以及习惯?
好在烈霆部众魔皆为本部的天才孩子无比振奋,久未在三族之中出采的光明烈钧大阿公,此刻更是踌躇满志,憧憬着本次试练能够大张烈霆部的声威,当然会对毛孩子认生的小小缺点不为己甚。
何况今天就是公祭结束的试练开启之期,迟到了许多时日的天才孩子光明云,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再作耽搁。总不能让早已选拔出多日的二十九个天才孩子,因为毛孩子认生就都在那等着不是?
“震兄弟、怎么不早些赶来王城?为兄本想为小云引见啸风魔王,可现在试练马上就要开始,啸风魔王已赴领地边界戒备外敌,只能等试练结束之后,再找机会让小云顺利拜师了。”
毫不耽误的大阿公当先而行时,还在埋怨着光明震老头来得太迟,错过了让天才孩子拜本族返祖魔王为师的机会。却不知震老头也是满肚子苦水,这两天他可被毛孩子折腾得不轻。
“大阿公、小弟确实来得迟了些,恕罪、恕罪!其实大阿公也知道,小云这孩子年纪太小,还自幼长于荒野,难免性子会有些自闭,还很难适应新的环境。因此小弟只能和他多相处些时间,尽量教导族中的礼仪和规矩,总不能让外部落的兄弟姐妹们笑话不是?”
烈钧大阿公听到光明震的话,似乎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也就一笑了之不再多说什么。随即带领烈霆部来到王城的魔众加快速度,径直奔向公祭大典的王城中心会场,正是进入膋血雷渊祖地的传送门户所在。
魔荼三族每年的公祭始祖大典,不但是三族最盛大也最神圣的节日,还是数千部落每年一度的大聚会。或许这便是萧云的运气,又或是此行本就早已注定,无论怎样他都会进入膋血雷渊。
毕竟再怎么团结的魔族,同样是秉承毁灭大道而生的狂暴生灵,也是拥有智慧和**的存在。即便三族历来恪守祖训从不内斗,却仍然会产生部落间的良性竞争,三族就没有哪个部落不注重声誉和面子。
萧云正是通过小火收集到的消息,吃准了这点才胆敢冒险混入,否则早就潜行于荒野悄悄接近膋血雷渊。
也多亏金睛没有这么干,不说三大王城镇守三处出入门户,也不说盘踞此地无数年的三族如何严密警戒,仅十数位魔王的巡查就让他没有可能偷入。
成功混入两天的萧云当然已经知道这些,可看着身处的紫电王城仍然暗暗咋舌不已。这等占地数百里且墙高千丈的巨岩魔城,究竟需要花费怎样的代价,又要修筑多少个年头才能建成!自己的邪云府若是与其相较,便如同蝼蚁面对巨鲲......
直到此刻金睛才明白小火的话,魔荼三族绝对是炫炑界隐藏的超级霸主,甚至是本界真正无敌的势力。他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和内海独霸的蛟族一样,魔荼三族因为团结不可招惹,所以十年前惹事的那几头魔焰血凰,最终被三族挫骨扬灰都不了了之。
思虑及此萧云突发奇想,如果进入膋血雷渊后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可以开场布公的和魔荼三族结盟?
如此一来魔界的根基便能迅速稳固,多出这条退路必定会有许多好处,至少邪云城若因妖族进犯而失去的话,银瞳也能拥有安全的驻留之地。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不说这具仙血纯阳之身为魔所憎,也不说魔荼三族对外极其残酷,难道还真希望自己前世就是魔荼?这样的事情只怕比真仙不忘情还无稽,比政客和党棍人格高尚更荒谬......!
“小云、前面就到地方了,曜叔不能再往前行,你和阿公他们去吧。小云、这才一定要努力通过试练,曜叔会在外面为你向始祖祷告。”
浑厚的声音唤醒了瞎想的孩子,萧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内城中心之地,前方正是一座占地近里的宏伟黑岩大殿。而殿外青一色的紫睛族魔众,估计没有十万也会有九万九,其中魔将和魔帅更是多得超乎想象。
事到临头的孩子明显有些怂,倒不是害怕声势浩大的紫睛族魔众,更不担心此地无比繁复的魔阵布置,他有足够的信心瞬间遁回邪云府。
说来确实很是可笑,从来无畏的少年此刻居然在为情义而动摇,惟恐无法通过最后的始祖之像监测,曝露身份后伤害到关心他的震爷爷和曜叔。
“曜...曜叔,我...我......”萧云很想说自己不想去,可注定的性情和理智让他说不出口,他可以情义放弃机缘,但修心的邪尊,绝不容许自己的本心不坚定,长久以来的事实告诉他,失去对心的执着他便一无是处。
“孩子不用害怕,只要不深入祖陵就没有危险,同行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也会照顾你,绝不会出现外族试练的生死相争,尽量多收获些始祖魔气就能试练成功。”光明烈钧大阿公以为毛孩子在害怕,笑得很温和的当即解释试练很安全。
“呵呵、我们烈霆部的孩子当然不会害怕,而且肯定会第一个试练成功!小云将来要成为大英雄,爷爷说得对不对?”
光明震满脸难看至极的笑容,却在诠释着毫无虚伪的关爱,看得萧云心里惭愧的几欲自恨。不过老头哄孩子的话效果还真不错,迟到的自闭孩子似乎因此有了勇气,紧攥着光明曜胳膊的小手终于松开。
于是两位阿公带着怯懦的本部假天才,却既不牵着也不抱着,显得有些古怪的进了黑岩大殿。谁让这可怜的小子既自闭还怕生,除了他的曜叔再不敢接触任何魔众呢。
自以为了解孩子悲惨身世的光明烈钧,不但毫不在意还坚信光明云就是本部的骄傲,更不曾怀疑这孩子是个真正的假货。
光明烈钧自然清楚,虽然以前有过企图蒙混过关者,但从来不能瞒过试练前的始祖之像监测。何况毛孩子已经被始祖魔光认可过一次,绝无可能是蒙混过关的外来者。
就算再退一万步讲,哪个异族若是进了膋血雷渊祖陵,只会得到必死无疑的下场。祖陵中始祖遗留的魔气,三族以外不具天赋的魔族可承受不了,想要自寻死路又何必如此麻烦。
却不知他带着的小子不但不是本族,甚至连外来的魔族都不是,根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凡人。估计世间也只有修心的邪尊如此胆大妄为,另外顶多还有个同样胆大包天的小火。
萧云走在两个魔族老头的中间,俨然身份比部落大阿公还要高贵。其实这小子已在暗暗准备催动虚灵如意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瞬间逃之夭夭。
至于是否因此会伤震爷爷和曜叔的心,现在萧云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如果曝露了身份,不但会没命还必定伤情不是?
黑岩大殿内魔众倒是不多,除了近百精锐魔卒在外围禁卫,仅有十几个紫睛族的各部阿公带着九个少年,其中竟有两个明艳动人的魔族少女。
进得殿来萧云马上紧张了,虽然他并不畏惧此刻感应到的魔威,也没觉得殿首的十丈魔荼巨像存在威慑,却不得不时刻提防自己露出破绽。
只因大殿之首的王座上正高踞一魔,这位身形超出寻常紫睛族两倍的巨汉,从其两丈之身散逸出的浩荡魔威判断,必定是紫睛族的首王眩光魔王,也是紫电王城真正的主宰。从其王号便能不想可知,分明拥有魔眼大威能。
首次遭遇魔王的金睛,难免为自己的千幻之术担心,毕竟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他,并不清楚颠峰魔王的威势。何况眩光魔王还是精擅魔眼的三眼紫睛魔,他没有丝毫把握能够不被识破。
好在无比小心的萧云走到王座之前,眩光魔王一直没有睁开过眉心竖眼,还远远的对着毛孩子笑了笑。而满脸得意的光明烈钧大阿公,不断伸手和其他阿公们打着招呼,随后才向魔王恭敬的行礼,显然族内融洽至极的紫睛族并无太多规矩。
“陛下、老烈钧这次因为孩子年纪太小,实在是来得晚了些,耽误陛下和大家久候,还请陛下多多恕罪!”
“哈哈、烈钧叔太多礼了,本王可不敢怪罪长辈,说这些话可要小心被始祖怪罪,哈哈......!”
铜钟般洪亮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殿内,偏偏于洪亮之中尽显亲切与真挚,形相威猛得无比恐怖的紫睛之王,竟然是个凡人中几乎找不到的重情王者。
“谢陛下不罪,老烈钧汗颜.汗颜,呵呵......!”光明烈钧虽然也没怎么在意,但是族内再怎么关系融洽,知罪之言却是维护王威的必须。否则就不是什么融洽,而是毫无秩序可言。
“烈钧叔、风闻此次你部的孩子已获始祖魔光认可,是否就是这个小不点啊?”眩光魔王含笑看向稚嫩的毛孩子,让萧云好没来由一阵紧张,还再次有了极其强烈的熟悉感觉。
“回陛下、正是这个名叫光明云的孩子,震老弟亲眼见证始祖赐予魔光的过程。说来多亏始祖庇佑,小云便是十年前我部不幸罹难的姐妹们,于荒野中侥幸留下的遗孤,三日前才被外巡小队发现,可怜的孩子这才终于回了家。”
“哦、如此确实是可怜,小小年纪就受了这许多艰辛!”眩光魔王似乎很感慨,恐怖的巨脸上满是怜悯之色。随即对着毛孩子说道:“小云、且过来这边,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洪亮而又温和的话语声听得萧云头皮发麻,如真包换的他当然不想接近颠峰魔王,何况此刻他还发现,眩光魔王眉心的竖眼已经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