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所以赵玉棠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身便装。
按照规定,女警一般是不直接接触男犯的,即使非要接触,也要有男警陪同。
这个制度的初衷,实际上是对女警安全的预防性保护措施。
但是,几乎任何一条制度,都难以得到百分之百的执行。这条制度,也是一样。尤其是到了玉棠公主这里。
赵玉棠忽略这个制度的理由很充分。
第一。她根本就不认为圣林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行为。
第二,她要和圣林说的话,也确实不适宜有第三者在场。第三……,有两点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第三了。
圣林一进屋,就差点倒吸一口气,几乎被赵玉棠惊倒了。
这些天来,见惯了穿着警服的玉棠公主,如今,便装的赵玉棠令人耳目一新。
在他接触过的几个女孩中,戴青宁温柔多情,秦望舒妩媚多娇,沈紫衣高傲冷艳。
眼前这个赵玉棠却又与他们有所不同。
一是个子明显较高,二是健壮,三是从容自信,尽显雍容之气,颇有睥睨天下之势。
美艳之中,一股英气自然流露。
不过,圣林很快就清醒过来,把眼前这个美人重新定位为一个警察,一个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
从警察局,到看守所,到律政司、法院,再到监狱,他与这些穿制服的人打的交道多了,对他们基本上是厌恶多于好感。
即便是眼前的玉棠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甚至还受人之托在监狱里照顾自己,也不会改变警察和罪犯这种最基本的关系。对她抱有任何幻想,都是幼稚可笑的。
最好,不跟她有任何关联。
我用她照顾什么?监狱里虽然艰苦些,但和自己当初野外生存训练时的情形相比,还是和天堂差不多的。
至于干活,只要学习一段时间,相信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别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别人能吃的苦,我也都能吃。
心中打定主意,不求赵玉棠什么,圣林就恢复了自信,心里也轻松起来。
心道:所谓无欲则刚,心底无私天地宽,大概就是说的我现在这样的情形吧。
“报告赵处长,新收圣林奉命前来,请政府指示。”
圣林遵循着一般的规矩,立正站在门口,顺手把门轻轻一带,门在自己身后半开半掩。
“圣林,是吧?军校教官、海军陆战队员、电视台记者、杀人罪犯,比亚沙漠英雄救美,逃跑过程中勇救警察,电视新闻揭露时弊。
看守所里,把警察关进了铁笼子里,和一个美女主持关系不清不楚,和一个亿万富姐关系不明不白,和一个米国大妞若即若离,你这个人身上的光环,还真的有些光怪陆离,色彩斑斓。
但光环终究是虚幻的,实体才是真实的。
去掉光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罪犯圣林,犯故意杀人等罪,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且有脱逃史。
我不知道你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我提醒您,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一名罪犯,除非将来有一天刑满释放,否则,只要在监狱呆一天,你就不能忘记这一点。
你的眼神在飘忽,似乎对我的话很不服气。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一直否认对你的指控,不服一审判决,还上诉过。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如何,但我告诉你一点,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都说自己是冤枉的,似乎天下人都错了,只有他自己才是对的。
趁早放弃你的幻想,认罪伏法,服从管理,接受教育改造,遵守监规纪律,积极参加劳动,努力参加学习,深刻地反省自己的罪行,深挖犯罪思想根源,洗心革面,重做新人,这才是你的唯一出路。不要幻想会发生什么奇迹……”
赵玉棠的话,圣林是左耳听右耳冒,看来警察的思维固化的如此厉害,就连赵玉棠这样的人都是如此。
跟他们说什么自己是冤枉之类的话,实在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只是她找我来说这一通,又是何意?狱警虽然要经常对犯人进行谈话教育,但大多是有分管关系时,才进行这种教育活动。
我现在在新收,还没有分配到具体的监区,要说有分管狱警,原来是狱政的警察,现在是教育处的警察。我又没有什么违纪行为,现在不是提审,那里轮得到她赵处长来谈话教育。
顶多,今天是她赵处长值班,从理论上讲,作为值班领导,她有权力找任何一个犯人了解思想动态,进行教育谈话。
但是,这样的事例实在是太少,以至于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人们反而会感到有些不正常。
圣林从秦望舒那里知道,赵玉棠曾经答应她在监狱里照顾自己,他本以为赵玉棠今天找自己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她只字不提,反而长篇大论地打起了官腔,于是,对赵玉棠的厌恶之情油然而起。
负面情绪一起,就不可遏制的扩散开来,立刻就联想起还在看守所时,由赵玉棠主持的两场新闻发布会,以及一系列妖魔化自己的行动。
直到今天,这个所谓的玉棠公主都把自己看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试图逃脱法律制裁的罪犯,看来与她保持距离是对的。
接受这样的人的照顾,简直就是一种耻辱。真不知道望舒怎么会和这种人成为朋友?竟然还会托付她来关照我。
不过,心里想归想,圣林可不会嘴上就说出来。
说是谈话,别忘了谈话后面,还有“教育”两个字,更具体地说,谈话教训更为贴切一些。
如果傻乎乎地提出反对意见,对方高兴还罢,不高兴,轻则说你顶撞政府,重则给你扣个反改造的大帽子,往小号里一扔,你不受也得受着。
还有一点也非常关键,就是圣林相信:这个心狠手辣的玉棠公主完全会做出这一点,他可不想自寻苦吃。
于是,圣林就抱定心思,一直沉默,任由赵玉棠天马行空,海阔天空地神侃。
圣林这边琢磨着赵玉棠,那边赵玉棠也在琢磨着他。
赵玉棠的那些话,是监狱警察标准的官方工作话语体系,几乎不用经过大脑,就可以脱口而出。
赵玉棠也根本就没有傻到会指望通过一席谈话,就会改变圣林的地步。
之所以还要说,一是程序,二是她要借此观察圣林的反应。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判断:圣林根本就没有拿她的话当回事儿。看来是无可救药了,真应该把他扔进小号里反省,要不就送到强奸大队去,成天缝衣服。
只是当初答应了秦望舒,又有阿黛尔作证,眼前这混蛋虽然可恶,可还是得帮他安排个清闲自在的岗位。
赵玉棠也对圣林厌恶了,她决定直奔主题,尽早结束谈话。
不过,她的风度仍然优雅,态度仍然和蔼,打心眼里,她不想因为眼前这个混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我不知道秦望舒是吃错了药还是搭错了神经,竟然求我给你安排一个清闲的岗位。
但我既然答应了,就要兑现我的诺言,说吧,想到什么地方去,你们分配时给你分去。”
赵玉棠说着站起身,打算圣林一回答,就结束谈话。
圣林见赵玉棠没等他回答,就要结束谈话的样子,心理也不禁一阵气恼。
心道:居高临下地似乎在施舍,如果望舒知道这种情况,一定会后悔曾经开口求这个女人。进了监狱本来就是受罪来了,我又何必贪图那一点点安逸,受人嗟来之食。
好几千人都能一天到晚缝衣服,我又有什么不能缝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宁愿吃苦,也不能被人蔑视,更何况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的蔑视,倒好像我是吃软饭似的。
“秦望舒确实吃错了药,她根本就不应该牺牲自己的尊严,跟你提这件事。
谢谢赵处长的好意。我不用特殊照顾,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分配就行了。我听说我们这批新收都分到九监区,我到九监区就行了。”
圣林的话显然出乎意料之外,赵玉棠停住身势,盯着圣林。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不用嘴硬。我和望舒是好姐妹,举手之劳。”
“是我的真心话,在哪里都是改造,没什么区别。”
“你确定?”赵玉棠又问了一句。
“我确定。赵处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圣林说完,也不等赵玉棠回应,转身径自离去。
古今中外的绝大多数人,对罪犯的看法几乎都是一样的,用一个字概括,就是:恨。
不过,监狱里的狱警大概是个例外。他们对罪犯的看法,一般来说都比较复杂。
恨,不是没有,但远不是主流看法。比较普遍的情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狱警们常年和犯人打交道,也许是见惯了罪恶,所以对犯人们的恨意远远没有其他人群那样强烈。
监狱是刑罚执行机关,既承担着对罪犯的惩罚任务,又承担着对罪犯的教育改造任务。
但在许多狱警的眼中,他们其实就是一个保管员,监狱就是一个大仓库,犯人们就是寄存在这个仓库中的有害物品。只要寄存期满,无论是否有害,都得把犯人放出去。
所谓把犯人们改造成新人,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但是,失败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许多犯人刚放出去没多久,就重新犯罪。就连一监狱这样比较正规、改造质量比较高的监狱,都有许多前脚放出去,后脚又回来的犯人。
一般情况下,狱警见到这样去而复返的犯人,大多是笑骂几句:你个王八蛋,也没个脸,打罪有瘾怎么的,就愿意在监狱里呆着,出去渡几天假就回来了。这回好好呆着吧,争取早点回去,下回早点儿回来。
犯人们也多是尴尬地嘿嘿一笑,打个哈哈,就算过去了。
双方之间不仅没有多少对立仇恨,反倒有些亲切感。
赵玉棠虽然在监狱工作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对犯人也没有什么仇恨感。就算对直属队那些严重违纪的犯人,也是如此。
不过,今天这个圣林却着实让她感到恼火,恨不得立刻把他关进小号里。
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竟然无视她的好意,当面拒绝了她。倒好像是自己求他一样。
更可气的是,这个混蛋竟然在没有经过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就擅自离去,简直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一个臭老犯儿还这么大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不给你点儿教训,你还真以为到监狱里来是度假玩儿呢!
玉棠公主的脾气一上来,就要有人遭殃,这回就轮到了圣林。
她拨了个电话,命令道:“王干事,新收圣林不服从管理教育,此人有脱逃史,押小号里隔离审查。”
这边安排人去押圣林进小号,赵玉棠又拨通了秦望舒的电话。
“你的白马王子不用我照顾,自己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改造,现在我把他送进小号,杀杀他的威风。就这个脾气,刚进来就这样,将来说不定要吃多少亏呢。
你不用替他辩解,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监狱只是执行机关,冤枉不冤枉的,找法院去,不是监狱说了算。
你也别来接见了,隔离审查不允许接见。行了,别说了,以后见面再说。”
说完,也不等秦望舒反应,就挂了电话。
秦望舒打了回来,见是秦望舒的号码,赵玉棠索性关机了。
圣林刚回到号里,狱侦处王干事就到了。
“狱侦领导驾到,有何指示?我这新收都是新来的菜鸟,还没来得及学坏,该不会是有什么重大违纪惊动了你们吧?”
新收这边,今天是文艺队马干事值班,见狱侦的王干事来了,就打趣道。
“马哥,你还真别谦虚,你这手下还真的有大鱼。玉棠公主亲自下令,圣林隔离审查,现在我要带人。”
“这圣林刚来没几天,能有什么事儿?不过,玉棠公主也不是胡来之人,想必其中必有缘故。圣林刚回来,我把他叫来,你带走吧。”
马干事吩咐小岗,叫来了圣林。圣林正莫名其妙,王干事发话了。
“圣林,现在对你隔离审查,跟我走吧。”
“我犯了什么事儿?审查什么?”
“犯什么事儿,你自己清楚,全监七千多犯人,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你?现在也不用你说,到时候,你自然会说,走吧。”
圣林想不到会是赵玉棠的主意,心想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违纪的事儿,也不怕审查。
难道还会象公安局那样,又给自己安一个杀人的罪名?就算自己倒霉,也不会倒霉到这样地步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能审查出个什么来!
所谓自由,说穿了,其实就是自己决定去哪里和不去哪里。
犯人虽然被剥夺了自由,但在监狱里,活动的空间还是不小的。
只要不超过警戒线和规定的活动区域,在生产区和生活区以及在号里,都有一定的活动区间。这点与看守所的只在自己号里呆着,有很大的不同。
但到了小号,就不一样了,小号,其实就是监狱中的监狱。
隔离审查,顾名思义,就是与其他犯人隔离,自己一个人呆在一个几平米的房间里。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小房间里。
以前的小号,是一个铁笼子,人呆在里面,想站,腰伸不直,想躺,腿伸不直,只能佝偻着身子,那滋味,确实很难受。
现在,没有那种残酷的铁笼子了。虽然只有几平米,但起码有一张床可睡,还可以来回走动几步。
正常情况下,新收分到各个监区之后,就不再坐板儿了。
但是,到了小号里,坐板儿还是要坐的。室内有监控,走廊里,警察和犯人值星的巡视也是少不了的。
当然,更严厉的体罚措施也是有的,比如定位,就是其中一种。
所谓定位,就是在地板上有一个铁环,上面连着4条铁链,分别固定在一个人的四肢上,这样,人就像一个“大”字那样,被固定在地板上。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活动余地都没有,躺着,坐着都还可以,但要想站起来,就办不到了,更别提走两步了。
拜赵玉棠所赐,圣林现在就享受了定位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