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的冬季寒冷漫长。
森林盖着雪被,地面积雪很厚了,白白胖胖的矮松成林成片,凝结的冰晶挂在树梢,不时被蹦跳的松鼠抖落几捧。
溪流结了冰,白雪皑皑的森林中蜿蜒穿过,融化的雪水间漂浮着碎冰。偶尔遇上暖暖太阳的晴朗天气,金色阳光映着素白冰雪,金银交辉光华璀璨,恍如童话里的冰雪世界。
几场小雨,几番飞雪,远离了喧嚣尘垢。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千翎戴上了厚厚暖暖的绒毛帽子、绒毛手套,整日里和小啾在森林里跑来跑去。
猎野兔,掏鸟蛋,凿冰捕鱼……珑牙时不时会到森林来找她,晴朗的日子里,三个活力十足的家伙在森林里称王称霸,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是在树屋里那位睡着的时候。
绝大部分时候,千翎老老实实在树屋里打扫做饭,像个合格的老妈子把病人伺候得舒服周到。
澜月整日里除了三餐喝药,几乎都处于睡眠休憩的状态。偶尔清醒过来,就安静听她讲森林里的一些趣事,时不时回应一句。
下雨或飘雪的天气里,千翎坐在床边的圆木小桌旁织毛线。
小啾就趴在她的椅子边,蜷成一团打着呼。
有时候织久了累了,她会扭一扭脖子晃一晃胳膊,在树屋里转来转去,或蹲到床边安静欣赏一会儿少年映在窗外飞雪间秀美漂亮的睡脸。
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一直一直过下去……
也是不错的。
对于羽赐,千翎秉承着笨鸟先飞的精神,每天有事没事反复练习。
而那枚唯一通往树屋的灰色符石,她出于安全考虑,也出于对自己练习和挑战的想法,将它留在了树屋里。
每天扒在小啾背上一起飞上飞下,每一次都努力凝聚羽赐来通过结界,起先很累很辛苦,夜里常常困到倒头就睡、早上起不来……
但时间证明,滴水可以穿石。
一段日子过去,不论是圣光还是四叶草,她都熟练了很多,也能轻松自由地在树屋的结界里来去了。
只是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练习圣光时,会很想念、很想念一个人。
一个曾在初冬时节里陪伴在她身边,手把手教会她凝聚圣光和羽赐的,如父亲一般幽默温暖的男人。
大叔不见了。
那一次在山坡见面后,她便再没见过他了。
那段日子她忙着照顾小月,后来想起大叔来,便一个人跑到森林山洞去找他。
被子、毯子,锅碗瓢盆,还有各种她从谷底带过去的日常用品……
都好好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换洗的衣物都不见了,人也没了踪影。
她焦急地在山洞里翻找了好久,直到发现洞壁边石子压着的一张写着“谢谢”的纸条……
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
大叔真的走了。
很过分地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走掉了。
她常常坐在曾和大叔一起晒太阳的山坡上发呆,看着指尖的四叶草在冷风中起舞,有时候会想着,说不定大叔只是有事出去散散心,什么时候又会恶作剧地冒出来捉弄她,就像之前每一次……
可事实证明,
他再没来过了。
想念是很疼的事。
就像曾经站在家门外的雪地上,蔷薇园的旧墙边,吟风河谷的铃兰间。
思念那些过去的人。
千翎抹了抹眼睛跑下山坡,从此再没去过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她发誓再也不要去想念谁。
那太疼、太苦了……是她受够了的疼和苦。
失魂落魄回到树屋的时候,金色阳光正斜照在窗口。
白纱飘飞,朦胧迷离。
他睡在那金色的朦胧中,呼吸浅浅,秀美白皙的面容纯粹如林间小鹿,纤长卷翘的睫毛几乎透明。
“小月……”
她缓缓在床头蹲下来,眼睛红红的,威胁般伸手握住一缕黑发:
“你不许……也突然消失啊。”
风拂起窗纱。
额前黑发随风拂动着,散在少年低垂的细密睫毛边,松散中透出几分慵懒。
他睡得很熟,睫毛低垂,眉宇轻舒,精致秀美的睡颜跃动着金色阳光……像憩睡在蜂蜜中的森林精灵。
她趴在床头瞅着他,手里握着一束黑发摇晃着。
忽然枕头间有什么微微一闪。
吸引住她的目光。
千翎愣了一下,缓缓松开手,睁大了眼睛。
啊,对了……
从之前就一直很在意……
她缓缓俯下身,向着他的头顶凑过去……
阳光微蒙,柔顺散开在黑发泛着浅浅金边。
她睁大了眼,屏住呼吸,越凑越近——
一对小小的角。
黑色的,尖尖的,藏在少年头顶的黑发里,只露出一小截角尖。
因为与发色一致,又在头顶,所以平时以她的身高是跳起来都看不到的。
此时,那对小小的角就憩睡在少年柔顺的黑发里,窗口飘飞的白纱裁剪着光影,它沐浴在金色阳光里,晶莹剔透,闪烁着光华。
仿佛潮水退去后,沙土中显露出的深海珍珠……
神秘珍贵。
千翎趴在床头,睁大了眼,一张脸微微泛着好奇又兴奋的红晕。
手指试探着,轻轻触碰它。
先是大着胆子戳了戳角尖,
然后指腹顺着光滑角身抚下来……
最后……整个握到手心里。
好可爱啊!
她凑在他的脑袋边,一双琥珀色眼睛几乎飘起桃心来,握着他的角舍不得放开。
小小的,尖尖的,手感也超好!像玉石那样清凉又光滑!
真的和阿菁说的一样啊……
跟之前她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触感也一样,看来之前在欢迎仪式上,她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摸到过他的角……
千翎若有所思,又毫不介意地咧嘴一笑。
继续趴在他的枕头边,双手轮流把玩他的角,摸一摸右边的,又摸一摸左边的,戳一戳角尖,又抚一抚角身……
沮丧悲伤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只留下一脸的傻笑,像一只被猫薄荷吸引住的猫,再逃不开也跑不掉。
“唔嗯……”
白纱飘飞。
睡意朦胧的嘤咛声忽然自枕间传来。
长发散开在床榻,他睡在那里,微微侧了侧身,秀美白皙的面容晕着朦胧阳光。
低垂的睫毛细密纤长,轻轻颤动着,缓缓如翕动的蝶翼抬起……
露出清澈旖旎的玫红色眸底。
明媚冬日的阳光里,勾勒出床头的人影。
他睡在那里,眨了眨眼,像是感觉到什么,迷蒙睡意忽然散去……整个人僵住了。
千翎像个小贼还趴在枕头边,毫不客气地双手齐上,一手握着他的一个角,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感受到一道视线,她愣了一下,缓缓低下头——
望入咫尺间清澈见底的玫红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