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翼和李氏走到外面时,浓眉一直紧锁不展。
确实,采嫣从小到大是被娇宠着养大的,可以前的采嫣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她自小言谈举止温柔大方,也知谦让。直到万华寺救方萱之事真相暴露,赵振翼才发现她的心性有点问题。
但人孰无过,改过也好了。经他训斥一番后,采嫣诚心改过,他原谅了她。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采嫣的德行出了大问题。
除了方萱之事外,赵振翼找不到任何采嫣记恨晗姐儿的理由,可是什么样的人会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设法栽赃陷害自己亲妹妹啊?
赵振翼实在是想不通采嫣如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难道以往所有的谦和之举,都只是在别人面前的伪装吗?可如果真是伪装,既然她已经伪装了那么久,又怎会突然暴露?可若是说她品性发生了变化,家中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变故,为何她会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变化得如此厉害?
作为父亲,即使在女儿出嫁前,他也只是早晚见到两个女儿,偶尔关心一下她们,聊聊日常,因此并没有及时发现采嫣的品性出了问题。可李氏却是日日与采嫣朝夕相处,她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变化?还是她认为这样子为人品行毫无问题?
赵振翼转头,看向李氏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心中决定,关于这件事回去后要好好问问她。
李氏被他的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安起来,忽然想起方才忘记问的事:“振翼,晗姐儿刚才说采嫣是意外摔倒的,我可不太信,她有了身孕自然会比平时更小心,怎会随随便便摔倒,且还导致小产,这一摔可不轻啊。”
方才她一心想为采嫣辩驳,证明她没有栽赃陷害,却被赵晗充满讽刺地驳斥回来,后来又为采嫣要挨家法一事心惊肉跳,一时没想到这一茬,到了现在突然觉得疑心起来。
赵振翼摇摇头道:“若是真有人害她摔倒,或是推倒她导致小产,你觉得她会放过那个人,转而去陷害晗姐儿吗?”这做法不合常情啊,除非那人是她想要包庇之人……
李氏不服气地说道:“要是另有隐情呢?”
赵振翼微微挑起眉梢,目光凝注一处,淡然道:“真要有隐情,你方才那样问亲家母能问得出真相吗?”
李氏被他这句反问堵得语塞,又听他接着说道:“不如接回采嫣后,再细细慢慢问她。”
他刚说完这句,见赵晗从春泽居里出来,便朝她走了过去。
肩與落在地上,赵晗微微仰头,眼神清亮明澈,神情自若地看着他们走近。
赵振翼看着这个二女儿,心绪复杂,既有因采嫣而生的愧疚与亏欠之感,亦有感谢庆幸之意,还有种为人父的自豪与欣慰。
相较于对待嫣姐儿,李氏对晗姐儿严苛许多,毕竟嫡庶有别,他也没有要求她对待晗姐儿要和嫣姐儿一样,只要合理公正行。可这两个女儿,却逐渐变得迥然不同。
嫣姐儿原本温柔大方,谦让有礼,如今却变得锱铢必较、阴险狠毒。
晗姐儿原本木讷寡言,只知退让,如今却变得正派大气、胸襟开阔,却又凛然不可欺凌。
是她们真的变化这么大,还是对比之下产生的错觉?
他绝不希望晗姐儿记恨采嫣,观她今日言行,虽然气恼采嫣所为,到了最后却还能为她出言相助,对比采嫣言行,更让他感慨良多,于情于理他都该给她一个交代。
望着她清亮的双眸,他对她说道:“晗姐儿,嫣姐儿如此待你,你却能不计前嫌,实属难能可贵。为父要代她多谢你出言相助。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应该也让她受到惨痛教训了,为父带她回家之后,一定会严厉训导她,绝不允许她再做出如此卑劣之事。为父只是希望,你不要恨她,更不要因此迁怒你母亲。”
赵晗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父亲虽代采嫣向她致歉,却在最后向她要一个保证,好让他觉得采嫣母女俩与她之间的矛盾还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采嫣对女儿做了如此过分之事,还不止一件,父亲竟还要女儿不能怀恨?”
赵振翼闻言不由露出尴尬之色,一时无言以对。
不知该说父亲是在强人所难呢,还是该说他在自欺欺人,但至少他仍在努力维系着家庭成员间的关系。
处世但令心自可,赵晗从来没有恨过采嫣与李氏,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她看不起赵采嫣,只觉得她可悲,压根没有想帮她的意思。
今日所为一是调停娘家与婆家的关系,道理要讲,事实要摆,尤其要让李氏心服口服,却不能让两家彻底闹僵。二是顺便帮婆婆个忙,把可能的后患消除。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借机把赵采嫣这个大惹事精送离方家,至少可以消停好一段时间了。
她微微一笑,对赵振翼道:“父亲尽管放心,女儿没有恨过采嫣姐,更不会因此恨上了母亲。女儿这几天是身心俱疲,相信父母亲也是如此,天将亮了,父亲白日还有公务要处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听完这番话,赵振翼不能说感到释然,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转身与李氏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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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晗回到朝岚居,远远见一道熟悉的俊逸挺拔身影正走下廊庑。
见她回来,方泓墨朝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你父母来过了?”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半夜悄然离开。
赵晗轻轻点头。
“我刚想过去找你。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尤其是那位岳母大人,他对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地差。
“她倒是颇想如此。”赵晗微笑道,“不过没能得逞。”
方泓墨不由展颜大笑。
笑了会儿,他看看天色:“你不如去歇会儿,祖父母那儿不用再去请早安,我代你说一声便是了。”
赵晗也看了眼天空,晨曦微露,天际隐约有珠白之色,若要去请安,这会儿要过去了。她摇摇头:“也不差这点时候,去请了安,早些回来是。”
他诧异道:“你既不准备歇息,还绕路回来一次做什么?从春泽居直接过去是了。”
赵晗只道:“我怕你睡过头,误了请安的时刻。”
方泓墨挑眉:“我何时曾睡过头?听到敲梆子我起了。”
她又道:“之前起来匆忙赶过去,仓促梳妆,我回来重新梳一下头。”
他端详着她,伸手到她鬓边,将她的发钗稍许扶正,又把她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略带冰凉之感的耳廓,再端详一下,星眸微弯,流露欣赏之意:“如此很美了,不用再去重梳。”
赵晗笑了:“好吧,老实承认,我回来只是想与你一起过去。”
他亦微笑,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那好,一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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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春园请安回来,赵晗是真觉得疲惫了。
方泓墨让她坐在床边,她舒心地闭上双眼,倚靠在他身上。他俯首拔了她发间玉钗,手势轻缓地替她梳头。梳子的细齿徐徐地摩擦着她的头皮,从上至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让她舒服地轻叹。
方泓墨细细梳了会儿,发觉她竟然这么睡着了,不由莞尔。便替她脱了外衣,托着她身体缓缓放下,让她躺平,再盖上被子。
他在床边静静坐了一小会儿,嘴角含笑凝视着她的睡颜,只觉心中满足安乐。
佳人黛眉如烟,羽睫欲展,然而此时最吸引他的,却只是她脸上安详而平静的放松神情。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心之所珍,失而复得,原来竟是这样的庆幸欢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俯身在她微启双唇上轻印一吻,满怀温情。
方泓墨出屋无声掩上门,嘱咐从露几句后,大步离开朝岚居。
他走到外院,喊了方元等几名小厮,先去提张良俊。
走到关押张良俊的屋子外面,方泓墨一摆头,方元上前打开门锁,只见张良俊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还在呼呼大睡。
方元便上前找准其后臀,猛踢两脚。
“哎啊!哎哎!”张良俊惊呼着在地上扭动起来,回头望向背后踢他之人,见到是方泓墨,顿时双目圆瞪,完全清醒过来。
他双手反绑,十分困难地扭动摇晃了半天,才从地上坐起身来,盘着双腿呼哧呼哧地喘气,望向方泓墨道:“方,方公子,你夫人虽曾被冤枉,可在下全部都坦白了,如今她冤屈全都洗清,又未吃苦,公子又何必非要送在下去官府呢?方公子大人有大量,求公子放过在下,只要放了在下,在下先前所收贿赂,三倍奉还!”
他看方泓墨不为所动,又往上加:“十倍!十倍奉还!”
方泓墨冷笑一声,并不理他,示意小厮上前拉他出去。
张良俊被小厮推搡着往门外去,扭头急切地道:“方公子,要是将在下送报官府,公堂上提及授贿诬陷之事,家丑外扬,恐怕要影响方二爷以后的仕途,还请方公子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