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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程驰依约来到房间,抬手刚要敲房门想起被别人看到了不好,哪儿有男主人进自己房间还要敲门的。于是抬起的手放低了些,左右看看无人,极轻极快地敲了两下。
屋里的田妙华只淡淡说了声:“进来吧。”
程驰推门而进,见田妙华坐在卧房里她新添置的书桌旁,桌上放着的是家里田地的地契和账册。
本来在田妙华进门之前,账册这种东西还是应该他这个当家的亲自来管。但辞官时麻烦诸多,皇帝虽为了好聚好散日后好留个情面而赐了宅子和良田,但实话说谁又愿意放一个用着正顺的良将走呢。
加上一些其他的人事纠缠,他很长一段时间未能离开京城,只让玉嬷嬷带着其他人先回来。于是这田契和账册他只是在交接的时候经了一下手,随后就交给玉嬷嬷暂管,自己又赶回京城去处理一些后续事物。
后来他人是回来了,但迁户落户的事情需要忙的也不少,加上沈老将军夫妇一直在催着他成亲,一忙起来这些事情也就搁着了。
何况他是个武将,真·武将。当武将之前是正正经经的庄户人家,从来没当过地主。
所以让他种田他可以扛着锄头就下地,但要让他算账收租子,他还真有点愁。
他是不知道沈夫人替他相看亲事的时候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当他听说这姑娘给人当过账房的时候,心里觉得家里有个会管账的人挺好的。
如果不是看到田妙华本人之后觉得她不适合在他身边生活,这账本也是时候交给她了。
田妙华此时已经拆了头上的珠钗,入夜之后为了舒适,她在内室都是素颜穿着一身襦裙。看着不比白日里精致,但安逸闲适的风情却是越发撩人。
她坐在桌前抬头对程驰笑笑,伸手略一示一旁的椅子,“坐。”
她那笑容笑得人喉咙发紧,甜甜的说不出是腻是齁,总是让程驰如此深刻的体会到“娇妻”二字。
只可惜这娇妻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
他努力摆出一副寻常姿态在田妙华对面坐下来,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复杂心思。
毕竟这里是内室,毕竟眼前的人只穿了一件轻飘飘的齐胸襦裙。要说他一点也不在意礼数那是假的,但要说在意,昨晚两人也算睡在一个屋檐下也看过她这身装扮,现在在意是不是晚了点。
还有妙华姑娘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一点都不在意?
田妙华曰:齐胸襦裙很寻常啊,到底要在意什么?
——难为程驰一个曾经淳朴的庄稼汉子,入了军中又常年不见女人,只能说两人的观念和见识还是很不同的。
好在没有太多时间去给他纠结这些问题,他刚一坐下田妙华就稍稍把田契和账册往他面前推了推,道:“这是玉嬷嬷今日给我的,你要拿回去自己管,还是我来管?”
田妙华在程驰心里的位置的确有些复杂,他就好像一直把她托在手上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但这些账册他本来就是想给她管的,就是如今也没有对她有什么不信任,唯一担心的只是两人这样的关系还让人家辛苦管账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这个迟疑几乎也只有一刹那,他还是良好的认识了自己对管账这种事的不擅长,以及从田妙华的口气中并没有听出她不愿意管的意思,就厚着脸皮颔首笑一下道:“若是不麻烦的话,就请你代管一阵吧。”
这个结果也正是田妙华想要的,她便把账册又收回自己这边——
“那我便不客气了。你可以放心,这些东西在我手上管着,自然会把帐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来我离开的时候你再寻个账房先生来核对,不会给你出任何问题的。”
程驰点点头算是应着她的话,但他心里还真没怎么在意。原本他辞官之前所想的不过只是回乡来过点耕耕种种的生活,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突然当上地主大户。
所以租子也好账本也好他都没有上心,只要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生活无忧也就够了。
田妙华见他应下,略收了那副浅笑嫣然的模样,摆出正经神色道:“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要说在前头,我在这里替你管家管账可不是白管的——既是你悔婚在前,那我便是要拿些补偿走的。”
程驰略怔了怔,他之前固然没想过太多,但被田妙华一提也附和道:“那是自然,如我之前所言,聘礼不必退嫁妆也由你带走,还要其他什么你开口就是,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补偿给你。”
田妙华素手轻轻一挥打断他,“我不要你的东西。聘礼和嫁妆是自然的,其他你自己的家产你便自己留着。但是从我管账之日起到我离开之时,我的衣食开销自然是由你出,便当是我管家管账的工钱。而不管是租子还是田里赚回来的其他收入,有多少我们都三七分。你三我七,我的那份将来作为补偿我都要带走,可以么?”
程驰这就很不解了,虽然他对管账的事不太清楚,但是从小种田,也知道那些租子换成银钱在富裕人家眼里当真不算多少。这样还要分什么三七,就是全给她都行啊,反正家里还有他积攒的俸禄,又有他和大鹏两个壮劳力根本不愁生活。
这样想着他便直说道:“那既是你辛苦收的帐,你全带走就可以了,不必分给我。”
——就是全拿出来,这点补偿也实在寒碜啊。若不是田妙华自己提的,他实在觉得没脸。
田妙华见他这么好说话心情也顺遂,便又恢复了笑意道:“好歹是你家的田,将来若忙起来也少不得要请你帮些忙,就当是酬劳也好,我就不客气地再多拿一份,我们二八分。”
程驰是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么点租子钱还三七二八分的那么清楚,那份较真劲儿都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一副怎么样都好都随你的神情应着:“好,你说了算。”
田妙华脸上的笑容重又甜美起来,心情不错地收起账册和田契,一面说道:“田契我也许用得着,暂时就先收在我这里,以后再还你。”
程驰没有半点不放心地继续点头,“好。”
撇开其他的不说,单为了田妙华脸上这甜得化到心里的笑容,他仿佛,也,愿意,奉上田产……?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程驰赶紧绷住脸端正思想——他只是因为愧疚,这只是为了补偿!
真是一看到田妙华的笑容,好好个人脑子都被荼毒傻了。
田妙华可不知道这些,她离开水榭又离开娘家这两日总算不用时不时的被人提点她已然是个老姑娘,心情暂时放松下来就忘记了收敛,连自己笑起来有毒这回事也忘在脑后。
“那我明日就先去转转瞧瞧佃户的情况,刚当了新东家,就稍微表表意思给佃户降降租子如何?”
她没打算告诉程驰账房先生作假捞好处的事,既然账房先生之前是打点过关系的,把这件事情摆明出来必然要牵连到官衙里的某些人。事情一来变得麻烦,二来账房先生被辞了他也知道有人会重新看账,这会儿怕是早就跑了。
所以她只是很自然地跟程驰提一下降租子的事,程驰不知内情只觉田妙华实在有趣,他一个庄户出身的当然赞成给辛苦种地营生的佃户降租子,但这些租子不都是田妙华要带走的补偿吗,她还自己主动要求降低不觉得亏?
对着这样一个有趣又难懂的女子他是真心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挑不出不好,“田地的事情都不用问我,你做主就好。”
有这样一个事事由着她的男人,田妙华开始觉得这件婚事也不是那么糟了。
就算被悔婚,就算长久不了,可至少她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是自在的,没有人念着她,想干嘛就干嘛,就当做是给自己放大假来休息一段时日的也好。
不过程驰话锋一转,却问:“可是,明日我们不是该回门吗?”
“啊?”田妙华一愣,干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她略想了一下道:“不要紧的,我娘先前也说了,这回门坐着轿子一来一回颠簸太久当天也赶不及,就不必拘泥那些虚礼了。”
虽是岳母这样说了,但本来田妙华是续弦很多事情就已经让程驰觉得很亏欠她了,所以就算是有路途远这种理由程驰还是在犹豫。
田妙华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这门婚事维持不了多久,哪儿敢回去当面面对田家娘,一想到娘肯定得拉着她谢天谢地祖宗保佑,还有爹握着程驰的手老泪纵横无语凝噎的夸张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干脆不留情面地直言道:“横竖我们将来也是要一拍两散的,你是要当着他们的面睁眼说瞎话,还是跟他们实话实说?我们两人既有约定在前,想你也应当是说不出口的——”
——这要是说了,程驰也就不必活着走出她家的门了。真的她爹娘是吃素的吗?一两三四个将军分分钟剁碎了埋到她家后花园去。
她略过那些话继续道:“若你现在在我爹娘面前表现得太好讨了他们欢心,将来我们分开的时候不是更伤他们的心吗?这婚事既然都不作数了,还讲什么礼数。还是明日一早我写封书信,你找人并着礼品快马送过去也就是了。”
这样一说程驰也是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没什么脸对此事发表意见,只能由着田妙华说了算。
看见程驰面带愧疚地点头,田妙华好整以暇地道:“若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就是被人悔婚,我也总得弄个明白。”
程驰眉头微微蹙起沉默片刻,田妙华倒也没觉得会这么容易就问出来,不过就是想为难他一下。看着程驰的脸色变来变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件事我不能说。”
田妙华就待笑不笑地盯着他看,直看得程驰坐不住了,只觉得再被她盯一会儿自己就会什么都藏不住全部都说出来。内心里天人交战正激,眼前田妙华却忽而一笑,突然得差点晃了他的眼。
“话既说完了,你该回去了。”——今晚他可是睡书房,不是睡这里的。
程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虽然话都说完了他也不是想赖着不走,只是突然间好像被下逐客令一样,真是莫名的淡淡忧愁。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书房去了。”
程驰怕田妙华在生气,可是她脸上又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暗暗叹气,难懂。
未免自己多说多错,他只能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