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府书房。
窦老爷面沉如水,拍座道:“岂有此理,魏家这次欺人太甚!”
窦二老爷也愠怒道:“魏家这次过了!”
窦老太爷入内阁已近二十年,此次内阁首辅之位空缺,窦家自然悉心谋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顺帝属意窦老太爷。
这等紧要关口,魏家却突然在背后和御史一唱一和,同时弹劾窦皇后、十三皇子和窦家外戚,这么一搞,窦老太爷眼看要到手的首辅之位便成了泡影。
窦家人怎么能不气!
窦老太爷却面色平静,他早过了耳顺之年,虽然还未至从心所欲之数,但经历宦海沉浮,侍奉了三个皇帝,见惯了官场的变数,在这点得失面前,还是沉得住气的,倒不至于乱了阵脚。
“派个人去查查。”
窦老太爷相信事出必有因。
魏家不是做事糊涂的人,两家不说世代交好,彼此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在他看来,魏家这事做的不像是早有准备对付皇后与窦家,更像是在给什么人出气。
“是,父亲。”窦老爷虽然怒意未消,但对老太爷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父亲!”窦二老爷却叫道:“这件事难道这么算了?您老人家的首辅之位这么扔了?您老咽得下这口气?”
窦老太爷看着激动的窦二老爷,淡淡的道:“老二啊,你都快半百的人了,还看不明白?”
“什么?”窦二老爷一愣。
窦大老爷也愣了一下,但他反应得快,很快回味了过来,怒气渐消,若有所思。
窦老太爷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窦大老爷冷静下来后道:“父亲的意思是,首辅不过是个劳碌命的位子,坐也好,不坐也好,窦家不靠那个位子,也不缺那个位子。但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让人背后放暗箭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放暗箭的人到底是谁。”
窦二老爷道:“不是魏家吗?”
窦大老爷和窦老太爷相视叹气。
窦大老爷道:“父亲,要叫聿廷回来吗?”
窦聿廷是窦大老爷的长子,也是皇后的胞兄,现在放外地方做封疆大吏捞资历,他也是窦家培养的下一代主事者。
窦老太爷摇头道:“用不着,宫里还有慧娘,动摇不了窦家的根基。让廷哥儿在外面再锻炼几年,还不到他回来的时候。”
慧娘是窦皇后。
“可是慧娘那里……”窦大老爷有些犹豫。
窦老太爷摆手道:“不妨事,慧娘自己能处理好,她有十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窦大老爷不由叹道:“十三皇子,可惜了。”
窦老太爷也道:“那孩子天资聪颖,是可惜了。”
连窦二老爷提起十三皇子,也忍不住道:“这事儿也不怨他,当年要不是……唉,怎么会碰到那种事呢?可怜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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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允中的话一说完,皇甫容三人都沉默了。
那天的事情,宫里只知道烧了一处院子,死了几个老太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还是有一些有心人知道荣和宫派人出去找过魏允中和闻人雪,知道他们去皇后的宫里打探过消息。
所以窦宸考虑之后决定让魏允中向德妃求助,请德妃帮他们圆了一个谎,对外说闻人雪和魏允中一直待在德妃的咸福宫里。
德妃是魏允中的亲姨母,自然是站在他们这边。
不过大家也没有想到,德妃毕竟是宫斗出身,一听便觉其中有异,三两句话把魏允中的话给套了出来。
还好魏允中留了个心眼,没有把闻人雪的事情全说出去,但德妃还是知道了有人以坤宁宫的名义把他们骗走关了起来。
德妃一听,这还了得,皇后宫里的人竟然敢在宫里欺负她的小外甥。
她跟皇后素来不对付,也从来不怕皇后一系,等了多年,这次可终于抓到了皇后的把柄。
于是连夜修书向魏家告状。
等魏允中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魏家上下,包括他那位远在地方上历练的兄长都知道了这件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脾气,他当时觉得不太妙,可又在心里庆幸,觉得家里人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大动干戈。
想是这么想,可他回来后还是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皇甫容和窦宸。
谁知道,事情却朝着他最不希望看见的结果发展了。
护短的魏老爹和魏家大哥把事情闹大了,不动则已,一动要窦皇后和窦家伤筋动骨!
魏允中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家里人也是因为护短,所以才这么做,为的是替他出一口气,让人知道魏家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这件事怪我。”他说,“是我说漏了嘴,不过你们放心,我没提闻人雪的事儿,他们不知道。”
窦宸往天上吹了一口气,拍了拍魏允中的肩膀,“兄弟,我们不是怪你,而是这件事,你家里的人有点太心急了。”
“啥?”魏允中丈二和尚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想过吗?万一这件事不是皇后做的怎么办?万一只是别人借用了坤宁宫的名义,实际上主谋者另有其人呢?”
“怎么可能?那个小太监不是坤宁宫的人吗?”
窦宸叹气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的太简单了,兄弟,权势富贵,钱和权,可以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皇甫容和闻人雪同时抬头看向窦宸。
“你想想,”窦宸没看见那两个人的目光,他开始给魏允中分析道:“如果你是皇后或者十三皇子,你做这种事,会让自己宫里的人去吗?这事儿做的,差拿个纸条在脸上写着‘做坏事的人是皇后和十三皇子’了,换你,你会傻到让人抓到这么明显的把柄?”
“而且,”他见魏允中已经听进去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恐怕现在无论谁去坤宁宫,翻得底朝天也找不到那个小太监了。”
小棋子被人利用过后的下场基本都大同小异。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个人都想当下棋的人,而不是被人下的棋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和我大哥都是被人利用了吗?”
“不知道。”窦宸也不敢打包票,“也许是,也许不是。没有证据,谁也不敢说坤宁宫完全没有嫌疑,说不定还真是坤宁宫呢?”
他瞧了一眼魏允中。
况且,谁又能说魏家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别的目的呢?
满朝上下,想找出敢利用魏家的人可不容易啊。
前朝和后宫的事情谁说得准?
魏家还有德妃和六皇子,虽然六皇子已经被放封地称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继承皇位,魏家人的心里是怎么个想法谁知道呢?
魏家没有野心便罢,若是有野心……
魏允中听得糊涂了,说道:“我觉得是坤宁宫。要不是皇后和十三皇子,会是谁呢?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这个问题,窦宸在想,闻人雪在想,皇甫容也在想。
他们心里都有猜测,但又都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是闻人雪,闻人雪在宫里只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小太监,跟的还是年纪最小最不受重用的皇子,闻人雪若是没了,别人不会受到影响,唯一能影响到的只有皇甫容。
荣和宫没有大太监也没有老嬷嬷,能主事的人只有闻人雪。
皇甫容失去了闻人雪相当失去了一条臂膀。
这样一层一层推想下来,幕后之人最终的目的竟然直指皇甫容。
谁跟皇甫容有过节?
谁想害皇后?
谁要剪除十三皇子的羽翼?
谁能不着痕迹的摆了皇后和十三皇子一道的同时,又重创了皇甫容的实力?
细思恐极。
尤其是怀疑的人越来越具体的时候,他们越想心里越凉,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算确定了幕后主使是谁又怎样?
他们现在的力量太弱小,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
表面上似乎结束的事情,背后仍然在风潮暗涌。
看上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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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转瞬即至,不知不觉快要过年了。
“下雪了。”
皇甫容一早醒来,听见闻人雪轻声的说着。
“下雪了?”小孩子刚起床的声音带着特有的软糯,还有几分惊喜。
泱国位处东南,很少下雪,皇甫容印象里也只见过几回。
他拉开被子要跳下床,被闻人雪拦了下来,帮他穿好厚厚的冬衣,系好围领,穿好棉鞋,招来小太监,又伺候皇甫容洗漱梳头。
“不急,雪才刚下了一会儿,殿下喝了羊奶,用了早膳再出去看吧。”
秋天的时候,窦宸弄了两只活羊来,养在院子一角,说是供他们几人喝新鲜的羊奶用,可以美白养肤。
煮的喷香的羊奶,一人一小碗,喝进肚子里,暖暖的,舒服极了。
一开始皇甫容还喝不惯羊奶,香却微膻,带着羊肉味儿,现在喝习惯了便觉得还好,有时一天不喝还觉得怪怪的。
今天是休沐日,魏允中照例出宫回魏家去了。
皇甫容喝完羊奶,吃了早膳,一刻也没多待,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拉着闻人雪的手出了屋子。
院子里到处飘着细细白白的雪花。
凛冽的冷香,把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包围住了。
“雪真漂亮。”皇甫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伸出小手,接住了几片小雪花,很快化成了水迹。
“好神奇。”
闻人雪也很有精神的样子,站在皇甫容身侧,替他把冬衣遮紧,把围领拉高遮住耳朵,生怕皇甫容哪里冻着。
“殿下冷么?”
“不冷。”
大小宫女和小太监们站在远处的屋檐树下,也都在看着雪笑。
“窦七郎呢?”皇甫容没有看见窦宸。
“还没回来。”闻人雪答着。
窦宸要练武,还要练音律乐谱和短箫,每天睡得很晚起得很早,他怕吵到别人睡觉,练音律的时候都会出去练习,找个没人地方练。
有时候在荣恩宫,有时候在冷宫。
这两个地方现在都荒置着。
“小闻子,你见过雪吗?”皇甫容问。
闻人雪回道:“见过,奴才小时候见过一回,比这个雪大。”
“你喜欢雪吗?”皇甫容不等他回答,回头冲着闻人雪一笑,自己接了上去,“我喜欢。因为小闻子的名字也有个雪字。”
闻人雪一愣,唇角轻扬,掀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殿下喜欢的话,奴才也喜欢。”
“不知道这雪能下多久,会下多大,等窦宸回来,咱们三个一起玩雪仗,肯定很有意思。”
闻人雪轻声劝道:“殿下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太贪玩了,要是冻坏了身体,这个年要躺着过了。”
“玩一会儿?”
闻人雪轻轻的摇头。
“那算了,我听小闻子的。”
晚上睡觉前,皇甫容抱着被子问闻人雪:“明天还会下雪吗?”
闻人雪笑着帮他把被子盖好,“雪已经停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