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对周居里的病情体现出了极大的关心,这种关心并不仅限延医问药,而是进一步的向周仙人提出,他现在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在子嗣上属于“高危”。结衣服侍了他两年多,也没怀孕,建议他是不是看看大夫,顺便再纳几房妾侍。
周仙人对王老爷要他检查身体这件事脸拉得老长,似乎对有人怀疑他的X能力大为不满,倒是对增加家庭成员这件事很有兴趣。于是过来几天,王老爷便打发来一顶小轿,抬进来一个叫“有容”的女孩子。
有容虽是从扬州买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山东大妞。王老爷知道炉石仙人喜欢身高体壮,不缠足的女子,便专门派人到扬州,在各家行院的“瘦马”中的挑选最下等。
所谓的最下等的瘦马,就是专门培养来做灶下、缝纫、洗濯的婢女,亦是从小培养,容貌言谈都有相当要求,只不过要役使粗活,所以不缠足,身体也要壮实一些。
这有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王老爷知道有容的父母还在,当即把她父母也接到了京师,毫无悬念的给炉石仙人床第之间又下了一颗钉子。
有容的到来却让炉石仙人的家里暴发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志玲和结衣当初是一起卖身的,后来又一起到了周家,不但有“同期”的情谊在,二人又都是出身同乡的小门小户自家,比较说得来,姐妹之情比较稳固。这后来的有容可就不同了,长得好不说,还识字,打小又是院里学得的男女套路,各种小意儿施展开,没几个月便稳稳地占据了主卧的位置。
结衣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她虽说也是妾侍,但是秉承“先入门为大”的观念,加之又是周居里的养母,不免对有容施以颜色。
有容初来乍到,只能暂时蛰伏。几个月过后见自己恩宠不减,炉石仙人明显冷澹了结衣,便翻过脸来和衣对着干。
结衣毕竟是市井小民家出身,哪里是她这种风月窝里调教出来的女子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明显落于下风。便仗着似乎是周居里的养母,家里事实上的主妇,开始处处刁难有容。有容却是毫不买账。
二人你来我往,在周先生家里演出了一场微型版的宫斗剧,闹得周先生满头包。为了躲避无法调和的教廷矛盾,只能天天和周乐之混在书房里,连睡觉都在书房了,于是又传出了周先生好南风的传言――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回有谣言了。
周先生焦头烂额,再也顾不上什么南下的事情。这一日他问计于刘钊。刘钊笑道:“老爷何须烦恼,有容也好结衣也罢,都是先生的奴婢。您老若是舍得,一人四十板,保准今后家中太平无事。”
“这怎么可以呢?且不说谁对谁错,就是真有错也不能随便打人啊,这不成家暴了吗?”
周乐之此刻满心鄙夷,原来先生是个软耳朵,两个丫头就能把他折腾成这样,这要幸亏没有主妇,不然就是个把踏脚板跪穿的主!
鄙夷归鄙夷,这阶段他的学业大有增长,周先生因为不愿意去后宅,白天黑夜都在书房,便以教育为消遣。
王业浩这边同样也是焦头烂额。他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相当妥帖:一方面通过田家收了澳洲人在广府的产业,断其钱粮;另一方面撺掇王尊德用兵临高,剿其老巢;然后自己再派人去收缴乾坤镜,以获全功。
然而广东塘报传来的却是官军大败的消息。这意外的消息着实让王业浩有些慌神。虽然国朝将士对付北面的骑兵时经常处于下风,但区区边隅海匪岂可同日而语。自戚少保平定倭患以来,朝廷或剿或抚,何曾有过如此败绩。动全省之力,聚数万精兵,海陆并进,步骑同行,又有西洋鸟铳入列,红夷火炮压阵,竟然打不过五百个髡贼,还让人活捉了万余俘虏,更将主帅困于琼州,真是岂有此理。
作为全国题本奏章塘报的集中地通政司的最高长官,王业浩对各省的军力颇为了解。知道这几万大军差不多就是广东的全部家底了,这番惨败不仅是损兵折将,虚耗军饷的问题,还可能因为兵力空虚诱发广东黎人的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王尊德危矣!
他合上题本放到桌上,谋划落空的无力感交织着强烈的困惑,让他对自己是否真正掌控全局产生了怀疑。既然朝廷兵败临高,那些澳洲髡贼必然加强戒备,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得乾坤镜就变得不可能了。
“难道这乾坤镜果真如此厉害?”王业浩小声叹道。之前还以为炉石仙人是在胡吹,现在看来,没准真有几分实情。
“属下不敢妄言,倒是朝野上下都传那澳洲髡贼火器十分犀利。”金文池犹豫再三,才试探道,“大人,这么大的事情,周先生那边怕是瞒不住吧?”
现在不论是朝堂还是市井,各种关于澳洲髡贼的消息是越来越多,与其让他自己知道,倒不如将消息主动加工一下再告诉他。
王业浩捋了捋思路,吩咐道:“此事须做万全准备,且容本官想想如何说辞。周先生那边,设法叫他脱不开身。还有,传消息给刘铩,让他找找:若有熟悉髡贼内情的,就别吝惜银子。”
“是,老爷。”金文池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低声道:“老爷,还有一件事需要预作打算……”
“什么事?”
“存思先生此番剿匪失败,丧师失地,对朝廷恐难交待,他年事已高,听闻身子骨也不大好。前几日刘铩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卧病在床,恐怕不起之日近矣……”
“你想说什么?”王业浩多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存思先生去职只怕就在朝夕之间了。朝中有传言,言大人可能总督两广……”
这个传言王业浩也听说了,他尚在踌躇之中,如果适当运作一下,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通政使虽是九卿之一,但是成为一方封疆可是当官的最高理想之一,大约仅次于入阁拜相。
“若真是圣意如此,先生以为如何”
“老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出任封疆,自然是可喜可贺,只是这两广之地,恐不是什么好去处。”
王业浩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两广之地,南有髡贼势起,西有瑶侗环伺,东有红夷巡弋,三方侵扰,不得久安。髡贼已成大患,官府清剿不成,必遭其反噬。恐不久之后便有入寇之举。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依学生浅见,两广之位,易失责而难有建树,实为下策也。大人乃同进士出身,未入翰林,照例恐难入阁。若能出任一方,积攒人望年资,将来执掌一部,倒也不失为一条通途。两广虽去不得,江浙倒有可为。占尽地利人和,若运作得当,当不是难事。”
“先生分解鞭辟入里,使本官茅塞顿开。只是先生不知道避籍的规矩么?”王业浩听到这里,无奈的笑了,“浙江我是去不成的,若说是南直,只怕是力有未逮。”
金文池一愣,他到底只是秀才出身,对朝廷的规矩所知有限:“如此说来,这两广非去不可了。”
“天下的督抚不下三十个,如今能垂拱而治的,大约一个都没有。”王业浩叹息道,“两广虽有种种忧患,大体还算是太平――只要能应对的了髡贼。”
仔细想了想,要说对付髡贼,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吗?他手里可是有个货真价实的“髡贼”。去两广,虽说有危险,可也是良机。特别是广州,乃是下海贩洋的口岸,不啻于江南的富庶之地。若得此一任大可充实财力。为自己日后的前程铺路……
“此事我们从长计较。”他的主意已定,“金先生,你且去外面搜集两广的消息,不论官私全都搜罗来,尤其是涉及髡贼和广州的消息。”
“是,学生这就安排。”
金文池走后,王业浩又将事情捋了一遍。琢磨自己的对策,朝中有这样的言论说明无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有此意。不过,这会去接任绝非好事。广东目前时局紊乱,不但有数万大军陷在琼州不得返还,髡贼还有可能来袭扰,到时候一个莫大的烂摊子都要自己收拾,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他把刘钊叫来,问道:“刘铩那边有新消息么?”
“刘铩昨日来报:王督已去肇庆养病。”刘钊道,“听闻身子骨十分不好。另外……”他压低了声音到蚊鸣一般:“髡贼已经在珠江口登陆,进逼广州城城外――广州城已四门关闭,全城戒严……”
“什么?!”这消息让他大吃一惊,“那些炮台呢?水师呢?”
“都被髡贼灭了……”刘铩说着讲报告递上,“髡贼炮舰上的火器厉害,不过半日功夫便杀入了珠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