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色的信鸽在夜雨中拍打着翅膀,悄无声息地掠过高高的宫墙,一次次突破着楚王宫的层层守备,飞进了渚宫以东的东宫大殿上空。
有人立于金殿檐下正抬起手臂迎接它的到来,摸了摸停在手臂上明显大于普通鸽子的灰色信鸽,然后从随身携带的食馕里拿出一把玉米谷子喂给它。
墨琰“咕咕”地叫着。
亲密地琢了琢来人的手心。
年轻的侍卫低头笑道,“墨琰,我可是等你好久,你终于到了!”然后解开它脚下羊皮卷成的简短信函,转身走进东宫的大殿之中。
夜幕深沉,一身青衣的清浦疾步走进,将墨琰带来的消息递上。
大殿之中,若敖子琰坐在辉煌的灯火中,缓缓展开防水的羊皮卷,细细看了三遍,然后丰润的唇角微策勾起,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因为穆王篡位逃亡出国的公子职看来是要回来了,如今人都已经秘密潜入到了城阳,看来某些人是迫不及待了。”
若敖子琰坐在灯下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声,幽深的双眼中却闪过一道风雷。
“那我们要事先告诉太女早做防犯吗,公子?”清浦闻言,双眼流露出一丝振奋。
“不用,赈灾案就已经够她忙一阵子,这件事情我就替她解决了吧。既然他有胆应某人的邀请而来,我到看看他有没有胆接受我们东宫的宣战!”
若敖子琰将羊皮卷丢进旁边的火盆里,烧红的火炭将羊皮卷瞬间燃起,发出一股动物的腥臭和黑烟,冉冉升起。
“好,那我让墨琰传令二部的人继续紧盯着公子职动向!”清浦闻言,明白地安排下去。
“嗯,”若敖子琰曲指敲了敲长案,点头,“安排人密切注意他的所有动向!”
“琰,你回来了吗!”
听到宫女禀报的芈凰一回了东宫就直奔大殿。
“我早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若敖子琰抬起一丝眼眸看着不顾大雨大步冲进殿中的女子,剑眉微皱,嘴皮轻掀地起身迎了上去问道。
“我……今天刚好碰到点事,于是多管了一点闲事,所以回来晚了……”芈凰有点支支吾吾地回道。
“多管了成嘉的闲事?”
若敖子琰圈着她,低头问道。
“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芈凰撇撇嘴。
反正她的事情,大多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哼,知道就好,不过今日这件事情你做的对,如今东宫正是用人之迹,吴王妃既然自己蠢了与成氏交恶,那你适时的拉笼更能换得成氏兄弟的相助。”若敖子琰点了点她的琼鼻说道。
“嗯嗯,我今天确实捡了一个现成大便宜。”
芈凰连连点头。
若敖公子算无遗策,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能算计到人心。
“不过这大殿里面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芈凰使劲闻了闻,然后目光落到炭盆中一块黑色的焦物。
“墨琰送来的信函而矣。”
若敖子琰随口回道,然后转而问道,“吃饭了吗?大闹了两次紫烟宫。”
“早就饿了!”
芈凰摸着忍了一下午早就饿的呱呱乱叫的肚子说道,“我今天为了等你吃饭,等了一下午,后来有事又耽误了。不过待会,我还有事要请教你呢!关于赈灾的案子,今天郑吏他们五个全死大牢里了。”
若敖子琰拉着怀里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声道,“凰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夫妻不谈公事,不然身为驸马的我不敢命人传膳了。”
“驸马会不敢吗?”
芈凰闻言仰头一笑,她才不信在这偌大的楚国中,会有若敖子琰不敢的事呢!
认真地摸了摸肚子,“好吧,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快叫司画传膳吧!”
“我看我们这都该差不多该吃宵夜了!”若敖子琰微微轻哼地说道。
“那晚膳加宵夜一起!”芈凰笑笑。
然后拉着若敖子琰走上大殿之上的主位,在他的监督下,开始吃饭。
只是吃着饭,她的思绪似乎也不在这顿饭上。
若敖子琰虽然也忙了一天,看着吃饭的芈凰轻笑地摇了摇头,由清浦伺候着吃了一两筷子炖的熟烂的牛肉和几片青菜,就没有再动过分毫,可是身旁的女子好像是没有看到,一直低头径自吃着自己碗中司琴添上的饭菜。
不禁心下郁结,生出几丝烦闷。
“我不吃了。”
筷子一搁,若敖子琰起身站起,“清浦,将剩余的菜全撤了吧。”
“怎么不吃了,你都还没有吃过一点呢?”正吃饭想事的芈凰闻言抬头看了看他面前的玉碟,扬眉不解。
“因为夫人眼中,这些饭菜比我要可口。”若敖子琰叹了一口气,颇为惆怅地回道。
“呵呵,还不是太女吃饭太专注,忽视我家驸马了。”清浦笑吟吟地补充。
芈凰放下筷子,挥了挥手,屏退殿中的众人,只留下二人的贴身心腹。
女子声音清冷,分析准确,有条不理地开口向他说道,“我只是还在想赈灾案的事情,如今五个人证都死了,虽然成嘉保住了郑吏最后一份供词,可是诚如他所说,想凭这份功词令我父王动周氏确实份量不够,以周家的财力补上这个空缺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要令我父王对他动了杀心,却不容易。
毕竟他替我父王管了这么多年楚国的国库,就是我父王名符其实的钱袋子。
杀谁,我父王再如何老眼昏馈都还不至于杀他。
顶多就是一顿苛责罢了……”
一边命司琴拿来今天她和成嘉整理的案情卷宗递给他过目,顺便算是解释道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关注他。
若敖子琰听着她出口闭口的“成嘉”,脸色淡淡,只是点头道,“嗯,你分析的很对。”
见若敖子琰一脸无精打采,芈凰关心地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今天出去时淋雨病了,要不传御医吧?”
若敖子琰毫无商讨事情的兴致,随意地翻着她递过来的,挑眉不屑地说道,“你忘了我比郑御医还高的医术,请他?”
“那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然后我再去书房再想想。”
芈凰随即站起身来说道。
若敖子琰没有做声,由着她把他拉起来,送回寝殿,然后看着她对他笑笑,然后转身出去,没有一丝停留,甚至还有一丝迫不及待。
清浦追在后面命司琴又送了一件新制的雪狐大裘,司琴看了一眼寝殿中的驸马,行礼谢过跟上。
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轻声叹了口气,若敖子琰靠在椅背上,轻轻的抚着太阳穴。
这一日,在内书房处理了他父亲送进宫的折子,顺便应付完了那些因为大婚之后态度变得更为亲热殷勤的朝堂官员,还有若敖越椒和若敖子克他们的谋算与计较,都没有刚刚这么一瞬感觉疲惫。
明明他回来了,想要看到的是一个欢欢喜喜等待他的妻子。
可是他等了半天,她才回来,还说她有事要忙……
让她去处理赈灾案这件事情。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清浦。”
换了一身玉色雪缎亵衣的若敖子琰倚在寝殿中的美人榻上,一双大手得得地敲着窗台,淡淡开口,“去把那些折子,待会送到太女那里。”
“公子?”
清浦知道有些话不该他说也不需要他回答,闻言只是扬声说道,“公子,这些也要太女知道吗?”
若敖子琰摇头叹息一声,“可是她要处理这个案子,有些事情还是应该知道多点……”
“更何况……”后面的话他说的很是模糊,清浦并没有听清楚。
只见若敖子琰嘴唇轻轻张合,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和她相比,这些都不算重要……”
若敖子琰又想起芈凰一而再再而三对他的感激,也许凰儿还不懂这男女之情,只是一心报恩就嫁给了他。
纵然喜欢。
也不如寻常女子那般全心全意。
加之,二人深入交流不多,自然不懂他的心思。
“驸马。”
良久,司琴去而复反,两手之中还端着一个玉碗,说道:“这是太女刚刚去厨房亲手做的。”
若敖子琰本来恹恹的表情,突然眼睛一亮,“她还会做东西?我怎么从没有见她下过厨。”
“嗯!太女以前在紫烟宫时,经常跟着厨房打下手。”
司琴轻轻点头,然后小心地端着玉碗呈到他面前,说道,“这是一道开味地甜汤,太女怕驸马没有胃口,特意亲手做的,然后命我送过来,然后太女还在做其他的,说等驸马喝完了,想吃了,她再命奴婢给您送来。如果吃不下呢,就请驸马早点休息。”
“她怎么不自己亲自过来?”
若敖子琰闻言曲指敲着桌面的素手,改敲为拍,生气地问道。
司琴摄于若敖子琰的气势,双膝顿时一弯,跪在了冰冷的地上,低头讷讷回道,“太女说,她自觉刚才应该是哪里又惹到了驸马生气,所以不敢亲自前来……”
“哼,她还知道我生她的气。”
若敖子琰轻哼一声,但是语调已然轻快了几分,然后起身走向圆桌,慢条斯理地拿起玉勺喝了起来。
书房中,亲手做完宵夜的芈凰翻着清浦送来的几本折子,迟迟看不进去。
真不知道她又哪句话惹的若敖大公子不高兴了,最后恨恨地阖上折子,叹道,“有些男人的心,真是海底的针,深不可测。”
她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