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凰站在二楼看向甲板上,船长腰间别着长刀,带着人,架起船板,爬过船舷,翻到另一艘大船上,对那艘船上甲唯一的活人大声问道,“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船上干什么?”
“你们船上的人呢?”
“为什么就你一个?”
一长串的问题问下来,只见对面楼船上坐着的白衣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对他们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原是来自郑国的商船,途经此地,可是今日下午我们不知怎么地都睡着了,醒来时我就发现船上所有人都没有醒来……
然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入夜后楼船四周还出现大批的蝙蝠攻击我们的船,看着好恐怖……
所以我看见你们的船才向你们求教……”
船长闻言命船员在他们的船上四下搜寻,良久,众人回报道,“船长,这船上的人真的叫也不醒,就他一个大活人。”
“那奇了怪了,人都昏死过去,这船怎么撞上我们的楼船?”船长摸了摸后脑勺,想不通,众人也不解。
“小人也不知道……”
白衣人坐着椅上同样一脸迷糊地怔怔回道,“小人醒来就一个人都没有……我的小厮和随从……全都晕倒在地……我想把他们叫醒,可是怎么也叫不醒……”
说道最后一个大男人竟然带上了两分泣音。
“船长,他说的这情况和成管事还有夫人他们的情况很相似……我们赶紧走吧,别着了道……万一……”
有船员听到他这哭声不禁拧眉害怕地说道,目光落在他一双漆黑无比的双眼上,不知怎么的心生一丝危机感。
万一他就是水鬼剩下的话也没有说了。
只是本能别过头,不敢与之四目相对。
老人常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可是这个男子漂亮的跟个女人似的。
总觉得不正常。
万一是水鬼变得怎么办?
船长没有注意到船员的心思浮动,只是看着白衣人奇道,“我们上船都大半天,也不见你起来走动一下,你怎么老是坐着?”
“小人从小下身瘫痪,不良于行。”
白衣人闻言双手拍了拍毫无知觉的双腿,一张好看的小脸微微一皱,低头沮丧地回道,“所以只能坐在轮椅之上,如今遇到这样的诡异之事,跑也跑不掉……”
船长闻言这才命人举了一个火把看了过来,见对方不是坐在长椅上而是坐在一架轮椅上,才信了他的话,而其余所有人在船上又搜了几圈后,除了一船的货物和粮食,再没有其他异常的发现。
只是这次这么多人中邪看起来比上次成管事和夫人中邪更吓人。
一些胆小的船员已经开始叫嚣着要回船上,“船长,这船八成遇上水鬼索命了……”
“对啊,船长,既然这船上没有醒着的人,我们就赶紧把船开走,不要管了……”
“万一真是艘鬼船,到时候连我们也要丢了性命。”
众船员纷纷附和,生起了撤退之意。
船长闻言再看着空荡荡的甲板,除了这白衣人,谁都没有,顿时也吓了一跳,万一这个也不是人是鬼呢?
后背顿时布了一层冷汗。
“走走走!我们都快回船上去!”
眼见他们全部掉头就走,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转动着轮椅追赶着他们,巴在船舷边上,拉住他们的衣角,“求求你们!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船上,行吗?……求求你们了!……我可以把船上所有的金银都给你们!”
“我们成氏才不缺这点金银,你留给自己买命吧!”船长带着人又一阵哆嗦地狠狠挥掉他的手,沿着船板返回成氏楼船,准备加速起航。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艘船上了,这里好可怕,里面还有我大哥,能把我们救上去吗?……你们要什么,我们都答应……”
白衣人在后面不停追着,甚至摔到在地上,还不停地往前爬,宛如索命的水鬼一般追着他们,所有船员见此撤退的更加飞快。
一直站在窗边的芈凰眼见这一幕,峨眉微簇,玉指摩挲着窗棱上粗糙的倒刺,带起一丝痛感,回身对医老问道,“医老,你说整艘船上的人都中了幻药睡着了,那这个人为什么能够保持清醒?”
医老提着灯笼打量着对面船上的白衣人,皱眉不解,“按道理说,这幻药越是体质虚弱之辈,越是容易引起重度昏迷,可是这个年轻人下身不良于行,可见身体长期不好,没道理其他人都晕了,他却没事……”
摇摇头想不明白。
“还有一种可能。”
芈凰目光微眯幽幽说道。
“什么可能?”
医老问道,他都想不到,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怎么可能想的到,就连成晴晴也好奇地看过来。
“现在保密,这个待会你们就能知道答案。”
芈凰神秘一笑,然后对司书说道,“司书你去叫静安,让船长把这个白衣人请上船,就说我家夫人不忍他落难,请他上船。”话落她又命道,“然后除了他和他大哥以外,这船上的其他人都不要管了,我们的船全速启航返回东郊。”
“是,太女。”
良久,船长去而复返,又命人将对面船上的白衣人和他大哥给救了上来,并推着弦玉的轮椅走进来,而他昏迷的大哥则留在了另一个客房由专人看护。
屋中,此时成晴晴和医老他们全部退了出去。
幽幽的烛光中,芈凰坐在大开的窗边,面纱之下,实则戴着口罩,静安抱着剑和司琴,二人立于她的身后,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一个白白净净长的十分讨喜的青年被船长推了进来。
看样子才二十不到。
十分年轻。
只见了来人一进来,就感激涕零地对他们拱手谢道,“今夜真是多谢夫人相救,否则我与大哥今日就葬身在这云梦大泽之上……他日若有用的到我弦氏的地方,必当甘脑涂地。”甚至身为一个男人,说到后面他毫不介意地当着他们的面掩面嘤嘤哭泣。
众人不禁开口劝道,“弦公子,莫要再害怕了,一切都过去了。”
来人闻言才在众人的安慰下渐渐停止了哭泣和害怕,再三谢道,“总之,今日多谢夫人相救了!”
芈凰隔着面纱眼中光影莫名一闪,那情绪隐在面纱之下,只是声音更加温婉地道,“公子,客气了,救人不过举手之劳。”
话落,命司书为他上茶。
司书笑着上前为白衣人奉茶,“公子请用茶。”
“不敢当,多谢这位姐姐。”
来人接过司书送上来的茶,先是不经意地闻了一下,然后笑道,“这茶一闻就是顶级的君山银针,真是好茶!”话落浅浅地挨了一下杯沿,沾了一下嘴唇,就放在一边,意思意思没再动。
司书眼见如此,又笑着拿来一些茶点奉上,“公子,想必饿了半宿,这边还有些吃食,请。”
“多谢夫人和姐姐的盛情。”
弦玉嘴甜地谢道,接过茶点,也是先拿起看了看,又赞道,“夫人,这云片糕香软苏和,厨娘一定手艺精湛。”但是依然只是浅浅尝了尝,又放了下去。
“不过些小吃食罢了,拿不上台面。”
芈凰客气地推辞了几句,揭过此话,问道,“刚才听公子说自称弦氏,不知如何称呼?今晚怎么就遇上这水鬼。”
“小人乃是郑国一商贾,氏弦,单名一个玉字。”
弦玉动作娴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铜盒,又从铜盒中抽出一张名谒,双手捏住名谒两角,名字向着芈凰的方向递了出去,“这是弦玉的名谒!”
司书上前用帕子包起名谒,小心地接过,递给芈凰。
芈凰接过比普通的名谒小了一大圈,只有巴掌大的名谒,隔着帕子翻看着,没有什么奇特,要说奇特的只有一点,“你是郑国,弦氏商行,弦玉?”
隔着面纱的她峨眉轻挑,轻轻地念着这几个字,目光却微微一凝。
“是,弦氏商行乃是我家祖传的家业。”
弦玉听出她的疑惑,立即点头道。
“那不知道贵商行,做的是什么营生,怎么到了我楚国?”芈凰点点头,看似随意地当着他的面拿起一块云片糕吃了一大口,放回盘中,目光看似没有看向他,实则分了一丝余光在他的身上,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弦玉听了,正襟危坐地回道,“各国缺什么我们弦氏就做什么,反正就是帮人跑腿运货,比不得夫人府上家大业大。”然后指着窗外成氏的楼船道,“弦玉行走各国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的商船。”
“是吗?”
芈凰闻言峨眉轻挑,发出一声轻笑,有些意味不明的说道,“这匆忙间,弦公子还能注意这些细节,还真是有个有心的!”
他的态度看着恭敬,但进来后除了一开始表现出害怕,如今到是越发随意了。
若是一个常人,在经过了这样诡异的遭遇后,应该是惊魂甫定,可是他这情绪平息地也未免太快了,她随便一个话题就可以轻松揭过此事。
只见弦玉笑道,“这云梦泽上,如今就夫人家的楼船与弦玉家的楼船,弦玉想要不注意都难。”
“也是。”
芈凰闻言点点头,然后扬了扬手,司书见此奉上茶点说道,“夫人,您身子不好,喝两口热茶,暖暖身子!”
“嗯,是有些渴了。”
看上去有几分倦意地倚在窗前,芈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仿若寻常妇人一般和弦玉随意地说起了自家生意,“不过以弦公子的眼界,想必也应该知道我们成氏商行本就是工商食官(官家经营的手工业),不过占了楚国官营之利罢了。这些生意只不过为了给周边百姓提供一些微薄的收入,可有可无。”
弦玉听了芈凰的话,手边的茶却依然没有喝一口,接着说道,“这个弦某明白,也知道这些年来,各大诸侯国,各位世家贵族依然奉行的都是工商食官这一套,而以成氏在楚国的家大业大,定不在乎这九牛一毛的生意,但是弦玉遍游各国,将齐国的丝绸卖到晋国,将晋国的服饰卖到郑国,宋国,卫国,陈国等小国,而把他国的粮食又运来楚国来卖,不过今年弦某运来的粮食因为贵国大水退去,没有了销路,所以正打算再淘点新的物件回去,免得白跑了一趟。”
芈凰听到后来,再度发出一声轻笑。
这个弦玉不仅随意,言辞更是十分大胆,她已经说他们是成氏之人,就当知道成嘉刚刚解了楚国今年大水之患。
可是他却见她说话软和,居然公然当着她的面说他本来准备趁着楚国大水,千里运粮而来,想要趁机发场横财,可是没想到粮运来了,楚国大水退去,白来了一趟。
“我楚国水患退去是天大的喜事,举国欢庆,可是本夫人如今听弦公子的话,好像是说你粮食卖不出去,都怪我们楚国不发大水啦!”
芈凰指尖滑过茶杯沿,声音陡然冷了两度,平静而充满压力地望着下首坐着的弦玉。
弦玉不畏不惧,反而一脸笑盈盈的模样说道,“弦玉绝没有此意,只是玉一直相信,上天给玉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打开另一扇门。”
“做何事都是这个理,只是弦公子似乎有点不一样?”芈凰喝着茶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在芈凰那双充满压力的目光下,弦玉没有丝毫不安,反而反问道,“哪里不一样?”
“弦公子,你说你在云梦泽上路遇水鬼,可是没想到不到一会,就混不吝地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是本夫人光听听就觉得十分后怕,心有余悸。”
芈凰轻轻说道,“你说这事情奇不奇?”
弦玉再闻言回道,“夫人为人亲切,待人坦诚,刚刚才救了弦玉和大哥,又好生劝慰了弦玉一翻,何需再害怕?”
话到此处,弦玉才第一次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大口,可是对面坐着的芈凰余光一扫,看着他将杯中茶终于饮尽,终于不动声色地唇角微微上弯,然后本来和颜悦色地声音陡然一沉,发难道。
“既然弦公子如此坦诚,那请告诉我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这云梦泽上,一路从竟陵跟着我们的楼船到了这里,并故意撞上我们,本夫人可不相信什么路遇水鬼的鬼话。”
弦玉握着茶杯的手顿时在空中一顿,唇角几不可勾见牵起一抹古怪的弧度,一改刚才的怯懦,眨着好看的眼直直看着她。
只是奈何对方面覆面纱。
不与他对视。
“夫人,弦玉若说是一切皆为巧合,你是不是不信?若说是仰慕夫人,所以为了上船一叙,是不是又觉得荒唐?”说话间他又喝了一口茶淡定地道,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
弦玉不肯坦白,甚至胡搅蛮缠,芈凰也不见怪,闲适的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数三声,若是弦公子不能据实以答,那本夫人只能想点别的办法,请你开口了。”
“一!”
“二!”
“三!”
“哗”的一声脆响,坐在轮椅中的男人握着茶杯的手一松,上等的瓷盏在他手中摔个粉碎,而他本人也抚着额头浑身无力地说道,“你们怎么也有幻药?……”然后身子向后缓缓倒去,软倒在了轮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