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楼与道宫所隔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兴许是因为陵江飘了点小雨的缘故,今天醉雨楼的生意倒是有些冷清。
平日里忙碌的小二都没有什么客人要招待,许衡作为酒楼掌柜更是闲得发慌,他正在书房里呆呆盯着砚台上倒挂的兼毫笔,奇怪的是,房内明明门窗紧关,没有半点风,那兼毫笔却一直晃个不停。
若是有高手在这里,便会明白过来,这是许衡以真元在操纵笔上的气机,以气御物,许多初入灵桥境的修士都能够做到,甚至天分好些的如念境修士也能做到。
不过要仔细一看,却是要这些高手内心震骇的,因为这支兼毫笔不仅每次摆动的幅度都别无二致,而且笔上的每根细毛飘动的幅度都一模一样。前者要做到便已经极不简单了,然而后者,却是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兼毫笔之所以称作兼毫,便是因为兼毫笔的毫尖以许多种类的细毛制成,每根细毛在重量上都各有细微的区别,更别提还是沾了宿墨尚未洗净的兼毫笔。
这已经可以称为神乎其技了,便是无一境修士都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
然而,许衡费神费力的做这般细琐之事,却只是来排解烦闷。
忽然外面有人来了,在那人手指即将扣响房门的刹那,兼毫笔突然停了下来,也就在同时传来了敲门声。
“掌柜的,外面有位客人要找你。”
许衡微微皱眉,说道:“让他进来。”
“进来?掌柜的,我看来那人气度非凡,怕是来头不小……”
“没关系。”
……
……
叶不凡没有想到这位醉雨楼的掌柜竟然这般镇定,更让他觉得有些吃惊的是,对方似乎已经料到自己会来醉雨楼。
看来对方怕是已知道了自己暴露了,不过却一直没有再做任何事,这一份从容气魄很让他感到钦佩。
不愧是无生门的人。
“这位大人,掌柜的就在里边的书房。”
叶不凡点了点头,推开门。
一般来说,书房极讲究光线,需要透光性足够好,然而他发现这间书房不仅光线昏暗,而且还显得有几分阴森。只怕所有见过许衡的人都不会相信,看上去那么和和气气的老板,竟然会喜欢呆在这么古怪的书房之中。
他眯眼望去,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深色木椅上的那道身影,一派富贵的打扮,如念境的修为。
似是没有注意到叶不凡的到来,他只是坐在阴暗中,一手放在嘴前一手搭在扶椅上,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表情。
书房内的氛围让叶不凡感觉不太舒服,而这醉雨楼的掌柜许衡却让他感觉更加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凡事有得有失,玄罡圣体尽管神异,可每一个境界都极难突破,在他还年轻的时候,那位不论才学还是修为都深不可测的国师还担忧他很可能止步在无一境,此生难以修成瑶真。还有人甚至担心他连无一境都无法跨过,无法取出体内灵藏。
然而叶不凡还是做到了,当他修成瑶真的时候,玄罡圣体变得更加神异,他甚至具备了万邪不侵的能力。
自从他踏入瑶真之后,很少有人或者物事能够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因此,这位许掌柜很特别。
叶不凡微微蹙起眉头,独身一人负手看他,先问了一个问题:“你已经猜到我会来?”
许衡依旧低着脑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寂静的房内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就像是老鼠在啃咬着什么东西,然而叶不凡很确定,这房内只他们两人。
叶不凡眯眼看着他,发现许衡正咬着指甲,就像是因为感到无趣而以此来排遣一般。叶不凡眉头皱得更紧,早便听说过,无生门的修士大都是不可以常理度的疯子,尽管早就有些准备,然而此刻还是感觉到有几分不适。
叶不凡沉默半晌之后,终于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料到我会过来,那你也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
“我来此并不是为了抓你住或者杀你,而是来与你谈一桩生意。你可以继续当你的醉雨楼掌柜,同时保持与无生门的联系。不过作为交换,你要为永徽王朝办一些事情。”
“什么事?”声音很平静,不过最后那个颤音却显得极为怪异。
不知为何,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叶不凡的心头一闪而逝,他紧紧看着许衡,说道:“二十四年前,你从上任掌柜张云山的手里接过醉雨楼,你已经在陵江这里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掌握的人脉、资源是何等庞大,即便只有如念境,可在无生门中的地位定然也不低,你的手底下应该也有不少能用的人。”
叶不凡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情,我要你动用你手上的能量,去帮我杀个人,即便杀不了也不能让这个人好过。”
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位醉雨楼的掌柜忽然抬起头来。
叶不凡目光微微一缩。
他好像看到这个掌柜的在笑。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咧开了嘴,两边的嘴角甚至上扬到不可思议的诡异位置。
这只是错觉。
通过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就像大多数酒楼老板那样子,略显肥胖,看着便是一副招财相。
他的神情很平静,那双精明的眸子好像能看穿人心般,嘴唇微微张开,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书房内回响。
“这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苏卓?”
……
……
苏卓回到陵江已有三天时间。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长乐侯府却一连静寂了三天,这就委实有些奇怪了。
苏卓犹记得半年前自己从上清宫返回陵江的时候,还有不少狐朋狗友来找他絮叨呢,陵江的一些文人清客也偶尔会来与他饮酒作对,再往勾栏里走上一遭。可这一次却不同了,观尽了蜇龙潮才回到陵江,按理说应该是锦衣归来,就算没有门庭若市,但至少也要热闹几分吧,然而事实截然相反,那些个狐朋狗友们好似全蔫了,一个个见不着人影,他这长乐侯府已经冷清到门可罗雀了。
苏卓倒也乐得清闲,陵江那么多人都惦念着自己,像现在这样的悠哉日子可是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苏卓正以为这平平淡淡的日子会接着过下去,不料却来了客人。
两个人。
其中一个算是老熟人了,不是别人,正是在望海城陪了他一个月的张行远。
至于另外一位,则要陌生许多,看得出来是张行远在道宫的同门,修为与张行远相近,都是灵桥上境的修为。都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张行远看着江湖气十足,这一位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安分的主。
苏卓露出几分好奇,问道:“这位是?”
此人没等张行远介绍,便拱手笑道:“在下霍峰,听说少侯爷观尽蜇龙潮归来,便想着借着行远,来与少侯爷热络一下。”
张行远苦笑不已,他与这家伙素来无话不说。霍峰好奇能够观尽蜇龙潮的长乐侯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便找到了在望海城给苏卓当过侍卫的张行远,张行远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霍峰越听也越发好奇起来,最后干脆拉着他一同来这长乐侯府,要见识一番这位第一个以如念境修为观尽蜇龙潮的侯爷是否真有个三头六臂。
张行远道:“霍峰是神将霍炳之子,耿直豪爽,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此番与我联袂拜访,正是为了结交少侯爷而来。”
苏卓觉得有意思,道:“我这一次回来,就像跟瘟神一样,都没几个人愿意和我扯上瓜葛,霍兄倒是与众不同。”
霍峰笑道:“旁人怕这个,我霍峰可不怕,能够结识侯爷这样的人物,便是遭些非议白眼也是值得的。”
张行远也笑道:“少侯爷,霍峰为了与你结交,可是下了血本。听闻你喜画美人图,已经让人给红袖画舫那边捎过话儿了,花魁寇姑娘已经答应,就在画舫里等着恭候大驾。”
苏卓觉得这个礼却是有点重了,即便是神将之后,可这红袖画舫的开支却委实惊人,动辄便是上千两的银子,除非是皇室贵胄,否则去潇洒一趟都是要肉疼半年的。他却是没有想到霍峰竟然这般看重自己,竟要在红袖画舫上摆宴。
霍峰也是粗中有细的人,看出苏卓意思,连忙道:“少侯爷不必介怀,此番也算是为少侯爷庆祝一番,观尽蜇龙潮这么大的事儿,庆贺起来自然牌面要大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