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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8、夜光杯

陈若霖傍晚来到千岁府时, 长安已经喝醉了, 是真的醉了,不省人事的那种。

为安全着想, 长安一早就交代了府里众人,不要跟陈若霖起冲突。所以他来找长安,向来是长驱直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来到氤氲着酒气的房里,他坐在床沿上,看着面向床里侧卧的长安, 半晌, 伸出手去,原本是想抚一下她的脸的, 眼角余光却发现被子里露出书本的封皮一角。

他的手半途拐了个弯, 掀开被子,把那本书从长安手里抽了出来。

书本不算太厚, 大约百来页的样子,封皮上没有书名。

陈若霖翻开封皮, 才发现原来不是书,而是画册。绘画之人笔触细腻技艺高超, 将人物画得栩栩如生。

第一页画的是一名散发少年抱着猫坐在窗下, 另一名束发少年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站着的那少年脑袋旁边还画了一幅小图, 内容是一只手抓住了一只穿着靴子的脚。

第二页,束发少年抱着那只猫,一幅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

第三页, 束发少年和散发少年在棋盘旁对面而坐,束发少年抓着散发少年的手,笑得贼兮兮。

第四页,束发少年双手扒着散发少年的肩,脸凑在他耳边。

第十页,束发少年坐在桑树上,扔了条虫给站在树下的散发少年。

第十三页,夜间,束发少年躺在屋里,散发少年站在屋外。

第十五页,束发少年把散发少年压在床上。

第十七页,束发少年抱着一箱金子笑眯眯,散发少年坐在一旁一脸无奈。

第二十三页,束发少年端着一碗粥在床边跟躺在床上的散发少年玩猜拳。

第二十四页,束发少年挠了散发少年的痒痒。

第二十七页,散发少年跌在束发少年身上,束发少年仰起头来亲了散发少年。

第三十页,散发少年坐在床上看书,束发少年坐在床沿上背对着散发少年往袖子里藏榛子。

第三十二页,散发少年坐在书桌后,束发少年蹲在书桌另一面给他表演指偶。

第三十五页,散发少年和束发少年同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

第三十七页,散发少年和束发少年一起坐在河边钓鱼。

第四十五页,束发少年教散发少年游泳。

第五十页,散发少年坐在书桌后,侧身弯腰低头,亲了蹲在他身边捡纸的束发少年。

……

第九十六页,束发少年和散发少年一起做馒头。

第九十七页,散发少年和束发少年躺在一张床上,束发少年手指卷着散发少年的一缕长发。

第九十八页,散发少年和束发少年背对背,似是吵了架。

第九十九页,束发少年在前面走,散发少年在后面追,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路程。

第一百页,束发少年不见了,散发少年独自凭栏远眺。

第一百零一页,也是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上面用清隽的笔迹写了八个字——我心悦你,此生不改。

陈若霖合上书,侧过身看着长安沉睡的侧颜,自言自语:“原来这就是你与他的过往?”

他又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那八个字,低笑:“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能对一个女人有多长情?且不管他做得如何,至少看起来,真的很长情呢!”

他难得过来之后并未留下过夜,离开之时,满脑子都是长安与慕容泓两人幼稚的相处画面。

虽然看上去有些无聊可笑,但是……他没体验过。有生以来,他从未与哪个女人这般单纯地相处相恋过,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他的少年时代早已过去,又或者说,从未来过。

所以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能让一个皇帝无心后宫念念不忘?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鱼水之欢,究竟还能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次日,长安面色苍白地站在观潮厅前头的月台上看海。

宿醉过后头痛得很,吹着冷冷的海风多少舒服些。

不多久,身后贴来一具温暖的身躯,男人双臂将她纤细的身子完全圈住,与她一同看着波澜壮阔层涛堆雪的海面。

长安略略侧脸:“回来了?”

“嗯。”陈若霖低下头,缱绻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

“去哪儿了?”

“解决陈若雩。”

“果然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为何独独留他到最后?”

陈若霖不语。

长安低眸看了眼他环着她腰肢的左手,问:“你的左手,是他弄的?”

“嗯。”

长安想了想,忽道:“我记得他比你大八岁,听青螺说你这手是你九岁时伤的,那陈若雩那时候已经十七岁了,怎会与一个九岁的孩子过不去?”

陈若霖沉默。

就在长安以为他不会说时,他却开口了。

“那年春天,家里兄弟组织去春猎,六哥假惺惺,把我也带去了。因没有长辈管束着,有人便请了青楼里的相好一道去助兴。当时九哥与十哥正在争一名花魁,九哥捉到一只山鸡送给那花魁,花魁拿了山鸡,却更喜欢十哥捉到的兔子,见我路过,便随手将那山鸡扔给了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花魁跟十哥走后,九哥便让我给他烤山鸡。用手抓着烤。”

长安听着他古井无波的语调,叹气,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伸手捧住他双颊道:“好了,都过去了。欺负过你的人都死了,你笑到了最后,该开心才是。人要学会往前看。”

陈若霖笑出月牙,道:“我一直在往前看啊,否则怎么能活到现在?”他拿出一把匕首,递给长安。

“作甚?”长安问。

“下次我若再发疯,你就用它刺我,让我清醒。”陈若霖道。

长安道:“我可不敢,万一我刺你一刀,你也刺我一刀怎么办?”

“不会。我喝醉了都没伤你,那就永远都不会伤你。”

长安歪头:“不行,我还是觉着这种方式太危险。我能不能换种方式?”

“你想用什么方式?”

长安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亲了他一下,问:“这种方式,能让你清醒吗?”

陈若霖看着她。

“怎么了?”长安问。

“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来帮助你忘了和慕容泓的那段情?”

从吉祥口中长安已经得知他昨夜来过,那本册子他该是也看过了,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又如何?”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我不是慕容泓,不管你最后到底能否做到真的将他忘记,我都不会容许你勾了我又跑了。”

长安嘴角弯起笑弧,道:“说得好像我不勾你你就容许我跑似的。”

陈若霖恍然:“说得也是。那你赶紧勾我吧,两情相悦总比一厢情愿的好。”

长安笑着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些,道:“别闹了。你何时继位?”

“下个月初九。”陈若霖道。

“那只剩下二十多天了,来得及准备吗?”长安问。

“来不及也得是那天举行继位大典。”

“为何?”

“那天是我生辰。选在那天继位,日后再遇生辰,便有了庆祝的理由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准备双份礼物?”

陈若霖揽着长安的腰道:“我只要你。”

“你这个愿望有点危险。”

“富贵险中求,夫人亦如是又怎样?”

长安侧过脸看向海面,道:“其实我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算是安生日子?”

“今天与昨天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前院的花开了,后院的树叶黄了,身边的娃又长高了。”

陈若霖细细一想,道:“那后宫的日子可能真的挺适合你的。”

“滚!”长安踹他一脚。

陈若霖往后一跳,哈哈大笑。

他下午有事,陪长安吃过饭就走了。

长安下午还是呆在观潮厅前的月台上看海。

她不知道慕容泓为什么突然寄了这样一本画册给她?他画技高超,而且显而易见是用了心去画的,于是那一幕幕便如活的一般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画这一百页画的。但她一页页看过来,心中却只觉得痛苦,太痛苦了。拼命掩藏试图遗忘的感情猝不及防地被挖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让她就像一条被烈日灼伤无处可躲的虫子,除了摊开任虐外,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悦你,此生不改。”

那又能怎样呢?

她接受不了现状,她谁也改变不了,她也没这个资格去改变谁,她能改变的唯有她自己。她不是灰姑娘,她想穿上他递来的水晶鞋就必须得砍掉自己一半的脚,她没这个勇气。

“我心悦你,此生不改。”

我心也悦你,或许此生也不改。但是我们的故事,只能结束在这里。

上次她让陶行时带的话应该带到了吧。她愿意为他镇守福州,至少在他真正大权在握之前,保证福州不会成为他掌权路上的阻碍,以此来换取一己之自由。

他是聪明人,当是能明白她的意思。

至于陈若霖,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他一起疯,那她就陪着他一起疯好了,在他尚能控制的时候。

慕容泓近来心情有些复杂。

他收到了陶行时关于福州之行的奏报,得知是长安阻止了他发兵榕城,并且长安还说要为朝廷驻守福州。

为何要让陈若霖登位又主动要求驻守福州?是为人所迫,还是只是想以此为借口拒不还朝?

他给她寄去了画册,她一直没有回音,昨天他生辰,却又收到了她寄来的葡萄酒和夜光杯。随寿礼一同寄来的只是寥寥几句祝寿之语,并无只字提及他的画册。

葡萄酒和夜光杯应是夏季之物,她却在冬季作为寿礼寄给他,是何意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为国效力,没准备活着回来,她是这个意思吗?

陈若霖算什么,也配让她抱此必死之志留在福州?就算福州真的是龙潭虎穴,他要她活着回来,她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深夜,尹衡从外室的小院里出来,走没多远就被两名家丁强硬地请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他看清了月光下背对他的人,皱眉:“你怎么亲自来了?”

慕容珵美回过身来,示意两名家仆去巷口守着,看着尹衡道:“那件事你一直没有给我回音。”

尹衡道:“要想把东西送到皇后手里,只能通过我妹妹,稍有差池,我尹家万劫不复。”

“那你以为我倒了,你尹家就有好日子过么?”慕容珵美冷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皇帝已经准备要对我们下手了,我表妹的死就是封战书。难不成,你真的相信她是为了捉猫不慎落水而亡?”

尹衡不说话。

“你放心,如今我手下可用之人没几个了,你也算得我左膀右臂,我是不会白白断送你的。”慕容珵美道。

“那我妹妹怎么办?万一她将那茶叶留下一部分自己喝了,岂不是也跟着中毒?”

“你妹妹不是不爱喝白鹤茶么?她自己既然不爱喝,又知道这是皇后爱喝的,岂有不全部送过去的道理?就算她留下部分自己喝了也无妨,我跟你说过,这种毒是需要红头蒿来催发的。宫宴之上,帝后桌上会比寻常嫔妃多几道菜,这红头蒿,就下在这多出来的菜中,你妹妹没机会吃到,也就不会中毒。待事成,再寻机给你妹妹解毒之物便是。”

慕容珵美说完,见尹衡还在那儿犹豫,忍不住加重语气道:“这是慢性毒,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不会因为家里得了个爵位,就想反水吧?”

尹衡俯首道:“不敢。我明日就去办妥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是早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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