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师回味着这个镜头。
他赫然发现葛尤的表演潜力比想象中的还要高,对《活着》更有信心,悄声问:“这场戏拍了多久?”
“四十来遍吧。”
“都是实拍?”
“嗯。”
张国师往那边瞧了眼,生出几分佩服。他有海外资金支持,拍片宽裕,国内导演可是能省则省,确实是个好制作人。
夏刚:emmmmm!
故事在继续,似乎从这个镜头开始,观众慢慢静下心来。
葛尤送走了妻子,又碰到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请他帮忙。徐凡出场,憔悴苍白。他把徐凡送到医院,给了个手术室的镜头。
“我想问问,她怎么样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
“大人没事,孩子保不住了。”
“哦……”
葛尤往手术室里瞧了一眼,“那就不要了。”
小护士也斜了他一眼,“你倒挺想得开,让你爱人受多大罪啊?”
“她不是我爱人。”
“你们什么关系我不管,但得提醒你,她可是流产,别光想占便宜,不想负责任。”
“诶……嗯?我占什么便宜了,是她丈夫硬塞给我的。”
“行了别解释了,现在这种新鲜事儿多了。”
“哈哈!”
观众又一阵轻笑,没明白的只觉台词有趣,明白的为葛尤可怜。用后世话讲,这叫接盘侠。
最前排的记者也是交头接耳:“感觉不错啊!”
“节奏把握的很好,没有过多的渲染伤感。”
“我原本还想看跟《留守女士》有啥区别,嘿,那个太小布尔乔亚了。”
“嗯,这个生活化。”
“葛尤演的好。”
等徐凡出来,葛尤送她上出租车,互留姓名、联系方式。此时,观众才晓得两位主人公的名字:
顾颜、林周云。
接下来,影片很舒缓的展现了一个男人的孤独生活。
他是个摄像师,没表现具体怎么工作,但看室内摆设,衣着打扮,是个蛮有格调,很体面的中年男人。
一个人吃饭,发呆,拆大洋彼岸寄来的信,衣架上还挂着妻子的内衣……
然后把帽子一摘,躺在床上,大家都乐了。
对嘛!这种发际线才是葛尤嘛!
观众寻找着对他的习惯认知,却一无所获。即便他顶着光秃秃的脑门,也没有以前的影子。
只在折腾新婚朋友时,才显出那点贫。
几个月后,林周云忽然把顾颜找去,帮忙杀鸡,聊着天,不欢而散。
又一转眼,一年过去了,俩人在地铁偶遇。
“哎!哎!”
林周云喊着,没有叫名字,可能一时半会忘了。顾颜带着惊喜和生疏的客套,跑到跟前,“你好。”
“你好,认出我来了?”
“当然,你是没走呢还是回来了?”
“没呢,不过快了。”
俩人不熟,完全不熟,却又好像产生了某种纽带,若有若无的系在彼此身上。
他提醒要跟名胜古迹合影留念,她说没有照相机,于是俩人一起爬长城,去圆明园,在初冬的萧索中,钢琴曲轻柔,有了一丝温暖。
看到这里,观众已逐渐品出味道。
景色美,画面干净,衣着极为合适。徐凡身段高挑,穿的全是高跟、大衣,头发蓬松披散,慵懒又随意。
小少妇的魅力淋漓尽致。
当然张国师看的更深,问:“前面是故意营造一种‘冷’的意境?”
“对,跟后面有所对比。”夏刚道。
“哦,真不错。”
他由衷称赞,因为国内的导演不会拍都市片,尤其当今社会的都市片。自己总想尝试,不知如何入手。
《大撒把》给了点启发:都市片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把生活的底子打牢,再去艺术加工。
跟着到了全片最有意思的段落,吃日本料理。
顾颜捧着菜谱,不懂装懂,“这个滴干活!”
“嗨!”
“这个滴,两个!”
“嗨!”
“你滴,快快滴!我们滴,密西密西!”
不一会,服务员上菜。一小碟点心,两小碗咸菜似的东西,一小碗芥末墩儿。
“……”
二人面面相觑,林周云问:“你点的?”
“没有啊……哦,送的!”
顾颜抄起筷子,“日本人会做生意,怕咱们等烦了,吃吧。”
俩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给你太太出什么主意了?”
“上策,想办法凑路费回来。中策,继续找工作。下策,只能使美人计了。我本想吓唬吓唬她,让她回来算了。
她说,她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
“她要回来?”
“她想肉包子打洋狗,让那些老外都找不着北。”
顾颜夹了口咸菜,抻脖子瞅,“咱的菜咋还不来?”
他叫过服务员,指着桌面,“菜,我们滴菜!”
服务员看看这货,一口地道的普通话,“对不起,您点的就是这些。日餐就是这样,量小精致,吃着可能没烤鸭过瘾,但也是一种异国风味。”
“……”
“……”
女人在憋笑,男人一脸懵逼,跟着挠挠脑壳。
观众完全跟上了节奏,终于明白啥叫轻喜剧。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夸张的肢体和表情,却让你会心一笑,心情愉悦。
……
偌大的影院鸦雀无声,都沉浸在这个故事里。
吃完日本料理,二人再度告别,又过了一年,除夕夜。顾颜在电报大楼给妻子打电话,又偶遇了林周云。
顾颜提出搭伴过年,林周云没有同意。
其实她想同意了,比较矜持,在她独自看春晚的时候,男人敲开了门,带来了面粉、肉和一棵白菜。
他们就像最陌生的朋友,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寒冷的城市里寻找一丝暖意。
“咱们俩处境一样,有共同语言,又对逝去的家庭生活有那么点留恋,凑到一块也许能重温一下。”
“我们一共放五天假……”
“对,你当五天妻子,我当五天丈夫。”
“诶,你可别想入非非啊,咱们可不是假戏真做!”
“当然,我还不一定看得上你。”
哇!
前面虽然也好看,略平淡,发展到这忽然拔高,大家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打着爱情片的旗号,男女主角如此相似,理所当然的在一起。
俩人出去放鞭炮,大年三十,夜空绚烂,漫天烟火。回屋后,林周云兴致勃勃,道:“真过瘾,我们下面干什么?”
“睡觉!”
“啊?”
“啊什么?”
顾颜一边脱衣服,一边道:“夫妻生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睡觉!”
“你不说不假戏真做么?”
“谁说跟你睡了?”
他自顾自躺在沙发上,羽绒服一盖,对懵逼的女人道:“新婚之夜难免别扭点,能插门你就插上。”
“哈哈!”
“哎呀,我太喜欢葛尤了!”
“他媳妇儿不是东西,这么好的男人也舍得扔。”
“好什么啊?明摆着对林周云有意思。”
“有意思怎么了?发乎情止乎礼,何况婚姻名存实亡,还不许追求幸福?”
在争论声中,戏里戏外好像突然火热起来,大家一眨不眨的盯着银幕,特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
顾颜带着林周云逛街,在伊莲的店里来了把时装秀。
出了门,女人流露出久违的开心,不自知的挽住了男人胳膊。
当晚,男人拿着灯看地图,有了那段经典台词:“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散落着许多璀璨的明珠……”
女人猫儿一样的爬过来。
哟!
所有影评人眼睛一亮,刷刷记录,这两个细节处理的太好了!
巩丽看的津津有味,她演了太多乡土社会的苦难女子,也想尝试新风格。可是……她瞅瞅旁边的张国师,暗叹了口气。
到了初五,二人吵架。
林周云小脸刷白,双手环抱,又像极了一只猫。她斜着眼睛,好笑又嘲讽,“还好丈夫呢?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行了,明儿就初六了,咱们善始善终吧。”
“合着你从头到尾都是预谋好的,存心跟我吵一架?”
“才不是,我是真生气了,后来看你生气那样儿,又挺感动的。”
俩人倚着门框,左右匀称构图,一人拿着根烟,沉默无言。
过了一会,顾颜道:“要不这样,明年春节你要还没走,咱们就故伎重演。”
“干嘛非春节啊?元旦不行么?”
“十一得了?”
“五一吧?”
“三八妇女节。”
“正月十五。”
俩人傻乐。
观众陪着一起傻乐。
一晃又几个月过去,林周云签证下来了。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摸不着头绪的感情。
这天,顾颜在家里为她践行,忽然来了个律师,带来一份离婚手续和一叠美金。
桌上好酒好菜,二人各坐一边。
“你别太难受了,想哭就哭出来。”
“你说什么呢?我干嘛哭啊?”
顾颜一脸平淡,林周云反倒带了哭腔,心疼、不舍、为其不平:“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么对待你的。”
“她挺好,你不用代表全体出国的妇女安慰我。不就是个伴儿么,大街上有的是。”
“你别这么说。你关心别人,也需要别人来关心你啊。”
“我关心谁啊?我是闲着没事拿人开涮呢,你没觉得我在涮你!”
林周云蹭的起身,要走。
“不吃了?!”
顾颜提高音量,压抑的在喊:“非让我哭?非让我难受你就痛快了?”
“……”
他啪的一拍桌子,空气静默,女人回过身,从后面抱住他,低声啜泣。
“别,别,临走了还让我犯错误。”
她抱的更紧。
镜头慢慢拉远。
银幕漆黑一片,仿佛时间停止,约莫两秒后,又像开头那样,一阵吵杂的机场噪音传来,渐渐亮起。
他穿着卡其色的大衣,黑色帽子,再度送别一个女人。
林周云在入口处,敷衍的翻了翻,回头委屈巴巴。
“怎么了?”
“我……护照找不着了。”
“找啊!好好找找!”
顾颜一脸不省心的样子,把行李箱拎下,蹲在地上翻找。林周云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一眨不眨。
“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出国还不得把自己丢了?”
“忒笨!笨蛋一个!还站着,快找啊!”
翻了半天没有,顾颜瞅瞅时间,马上来不及了。
他脑中混乱,也不知什么心情,手里夹着烟始终没点,摸摸口袋找打火机。结果一碰,从里兜掏出一本护照。
林周云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又挪到对方脸上。
顾颜的目光,顺着手里的护照,又碰到她眼里。
“……”
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如何开口。女人红了眼眶,扑到他怀里。
二人紧紧相拥。
在忧伤的钢琴声中,一架国际航班在夜色中起飞,飞离了这座孤独的城市。
刺破空气的噪音撕开了心中柔软,只剩下余味和淡淡的伤感在流淌。
……
银幕暗下,灯光亮起。
坐着的观众被光一照,仿佛才从结局中抽离。细细碎碎的起身离场,一部分原地等待,还有零散的掌声。
毕竟不是《狮王争霸》那种电影,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叫好。《大撒把》就像在心上拴了根线,一拉一扯,时不时会回味,会想起当时的某种感觉。
而此刻,观众们都在议论着那个结局。
“林周云到底走没走啊?”
“肯定没走,她是爱顾颜的。”
“不一定啊,俩人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互相找个依靠,未必是爱情。”
“就是爱情,肯定是爱情!”
“顾颜没翻出护照,那该多好啊!”
张国师等人不想引起关注,跑到后台等待。老谋子攥着夏刚的手,道:“哎,恭喜恭喜,好电影!”
“哪里哪里,过奖了。”
“不不,少有的都市片佳作,反正我很少见过。”
“真是好片子,夏导有机会合作啊。”巩丽开玩笑。
许非在那边问葛尤,“感觉怎么样?”
“挺好,看完有点膨胀。”
葛大爷摸摸脑壳,乐道:“哎哟,没想到还像模像样的。”
徐凡抹着眼泪,被自己感动坏了,“许老师谢谢您,没您我可提高不了。”
呆了一会,众人回到酒店。
方才人多,小旭没好意思,这会砸吧着小嘴,笑道:“许老师就是许老师,拍电影也能好好的。”
“哟,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舒坦。”
“哈,舒坦就好!”
“呀!”
小旭猛然尖叫,被他抱起来在房间里转着圈,又扑通滚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