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信都。
当从巨鹿郡返回的崔琼,告诉刘预,说是晋冀州刺史刘演拒绝了自己各自相安的要求之后,感到有些不太理解。
特别是当崔琼告诉他,与刘演同来的索头鲜卑的嚣张态度后,刘预更是感到大为不解了。
“那个索头鲜卑真的这么说?”
刘预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崔琼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陛下,那个索头鲜卑的酋帅的确就是这么说的,其言语嚣张,仿佛已经把巨鹿郡视同囊中之物了。”
“这个刘演,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我大汉的兵威吗?”
旁边的郗鉴也是感到大为不解。
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说,刘预的青州汉军屡次大胜胡虏,如今又刚刚在清河击溃了胡汉大将石勒所部,就连凶顽数载的羯胡石勒都已经没于乱军之中,此等的威名之下,本身势力连石勒都不如的晋将刘演,对于刘预的汉军,就算不是望风而逃,也应该暂避锋芒啊。
哪知道,刘演却毫不犹豫的招引拓跋鲜卑南下抢夺冀州的地盘,仿佛根本就没有把刘预的汉军放在眼中啊。
同样疑惑的刘预,不得不转动脑袋,狠狠的猜测了一番刘演为什么这么做。
“刘演事晋室以忠,可能在他看来,我们与那并州的匈奴并无二致吧。”
最后,刘预根据历史上的模糊记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历史上西晋灭亡之后,整个北方中原,只剩下了刘琨等寥寥数支势力单薄的晋军残部,其中身为刘琨侄子的刘演,可以算是其中最为坚韧的一支。
刘演用兵颇有章法,在兖州、冀州一带屡屡杀伤羯胡石勒所部,但是最终却孤军难敌众虏,败军失地投奔了坚守冀州厌次城的晋将邵续,并且最终与厌次晋军一起,牺牲在了羯胡最后的攻势中。
作为遗留在北方的一支残部,他们面对的敌人可谓是空前的强大。
除了中原南部零星的几块晋军势力之外,整个中原都已经落入了胡虏之手。
面对如此危难的形势,刘演曾经有机会活命,既可以主动向胡虏的投降,又或者是力战不支以后顺势归降。
反正在当时的北方数量众多的世家大族或是寒门黔首,大都是如此而为的。
但是刘演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从开始的初露锋芒,很快变成了屡败屡战,直至最后的城破人亡,都没有想过投降。
就是因为这一点曾经的记忆,所以刘预才派崔琼向晋将刘演传达了善意,想着双方暂且两相安好,毕竟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并州的匈奴汉国及其走狗群獠。
“不管刘演为何有胆子如此行事,这巨鹿郡恐怕真的要再起战事了。”
刘预有些可惜的说道。
他刚刚派遣张豺等人在巨鹿郡、安平郡收取了税赋,并且给予缴纳税赋的坞堡寨落悬挂皇汉玄龙旗的权力,也就是说,只要缴纳了税赋,这些坞堡村寨都将受到大汉军队的保护。
凡是有悬挂皇汉玄龙旗的城池、坞堡或是村寨受到了袭击,那大汉军队就有义务保护这些缴纳了税赋的大汉子民。
刘预原本的考虑是,自己刚刚大败了石勒所部,在冀州可谓是风头正盛,派遣军队收取些税赋钱粮最是正常不过的,再拿出这种纳税者受保护的噱头,又可以替自己刷一波声望。
毕竟,声望这东西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比较的,之前的大晋朝廷征税纳粮,却让冀州百姓落到了胡虏手中吃苦受罪,随后的胡汉乱军,那就更是没法比了,直接是下手明抢的。
如今的刘预的汉军,虽然同样是收税要钱粮,但却给了一面皇汉玄龙旗,号称自此之后受到大汉强军的保护了。
本来,刘预觉得自己是下山的猛虎,周围众人怎敢来摸大老虎的屁股,这一套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曾想,这个晋将刘演,却仿佛没有看到自己过往的辉煌战绩一样,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杀来了。
“这么说来,我又得率军去会一会刘演和那些索头鲜卑了。”刘预有些不耐的说道。
这时候,旁边的巨鹿郡太守崔琼,却是开口说话了。
“陛下,以微臣之见,此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听到崔琼的话,刘预立刻问道。
“子玉,可有何良策,不用兴兵?”
如今刘预手下的汉军刚刚搜刮了一批粮草辎重,但是大都用来赏赐杀胡的军卒士民了,并且从其中征选了一批新的士兵,这些人也都是要训练消耗钱粮的。
要是崔琼能有办法,不用大动军队,就能让刘演率军撤退的话,刘预自然是求之不得。
“陛下,臣此番前往刘演的军中,我观其军中多数都是从代郡来的索头鲜卑,这些索虏虽然骑射骁勇,但是多为轻骑,如今巨鹿郡中散居的百姓丁口几乎全无,皆聚众修筑坞堡据守,就凭那些索头鲜卑的军力,恐怕很难攻破这些坞堡。”
崔琼颇有信心的说道。
听到崔琼这么说,刘预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拓跋鲜卑此前都是活动在塞外的草原之上,之前的南下作战,也都是何并州匈奴人于野外作战,其本身的攻城拔寨的能力,可以说几乎是最弱的。
“可是,朕刚刚在巨鹿郡征收了税赋,并且赐予了他们汉旗,说过要保护他们的,要是任凭索头鲜卑攻打坞堡城池,却坐视不管,只能任其自行撤兵,这恐怕无法向冀州的士民交代吧,如此一来,朕岂不是要失信于冀州百姓了嘛?”
如今这件事情,倒是成了刘预最头疼的事情,要是自己刚刚许下的允诺,却不能履行,那简直就是自毁名声啊。
一旦失信于冀州士民,那自己以后许多政令,恐怕就要尽数落空了。
要是这样的,就没有办法从豪强坞主的手中争夺重要的人口了。
“陛下放心,以我计策施行,恐怕刘演和索头鲜卑还没有攻取一座城池,就不得不退兵了。”
崔琼说道。
“哦,速速说来。”刘预说道。
“陛下,我听说章武郡的幽州孙纬,已经率军改易旗帜归顺大汉。”
“不错,我已经派了一部兵马前去支援助守了。”刘预说道。
“陛下,如今章武郡孙纬已经归附,可以令其大举兵马,作势要袭取刘演的中山郡。”崔琼说道。
听到崔琼这么说,刘预立刻就是摆了摆手,有些失望的说道。
“子玉所言,我已经明白了,肯定是要仿照那围魏救赵之计。”
自己的话被刘预打断,崔琼却没有丝毫的不悦,而是非常有耐心的听着刘预说话。
刘预继续说道,“不过,这围魏救赵计策是好的,可是章武郡孙纬等人兵力太少,刘演也肯定知道,就算举兵也难以吓阻他,而且,章武郡隔着中山郡也有些远了,也很难吓到刘演吧。”
刘预说完,心中就有些失望。
他心中想到,这个崔琼,虽然出身清河崔氏,经史典籍的知识很是不少,又精通堪舆军事,但终归有些纸上谈兵了。
听完了刘预的话,崔琼却是不慌不忙的继续继续说道。
“陛下,刚刚微臣所说,只是旁支以壮声势的罢了,这真要的事情上,臣还没有说完呢。”
刘预闻听,脸皮一红,看来自己刚才是有些着急了,竟然打断了崔琼的话。
“如此倒是朕急躁了,还请子玉继续说来。”刘预和颜悦色的说道。
“令章武郡的孙纬举兵造势,只是其一,这最重要的环节,不是在章武郡,而是在博陵郡!”崔琼说道。
“博陵郡?”刘预轻轻思索着。
“不错,就是博陵郡。”
“子玉,博陵郡虽然紧邻中山郡,倒是可以直捣刘演的心腹之地,不过到底要如何行事?”刘预表情凝重了起来。
这博陵郡紧挨着中山郡,但是刘预的兵锋暂时不能抵达,其郡中的势力,自己也不清楚,就算是派兵北上途径博陵郡,恐怕都是很不现实的。
“博陵郡中高门翘楚乃是我清河同祖的博陵崔氏,不知陛下可曾知否?”崔琼说道。
“博陵崔氏?”
听到崔琼这么说,刘预和旁边的郗鉴对视一眼,两人已经明白了,这个崔琼到底是作何想法了。
“博陵崔氏,累世经传世家,朕自然是知道的。”
刘预立刻说道。
如今的大汉巨鹿郡太守崔琼出自清河崔氏,其祖先乃是源自姜姓,因以封地崔邑而称崔氏,春秋时为齐国公卿之一,齐景公时因政治斗争,崔明逃往鲁国避难,继任鲁国世卿,仕宦罔替,至秦代,崔明之子崔良的十五世孙崔意如任秦大夫,其长子崔伯基在西汉时定居于清河郡东武城县,后世遂为“清河崔氏”。
而崔琼所说的“博陵崔氏”,乃是崔明之子崔良的十五世孙崔意如的次子崔仲牟,这个崔仲牟在西汉时定居于涿郡安平县县,逐渐发展壮大,因安平县后属博陵郡,所以到了魏晋之时,就被世人称为“博陵崔氏”。
“陛下,如今博陵崔氏的崔懿、崔廓都有大才,但是自晋室诸王内乱以来,屡屡遭遇仕途不顺,有遭逢天下大乱,空有一腔才学,却无处施展,我与他二人同祖血脉,又在昔日同学共游历,只要我前去为陛下说项,定然可以收这二人为陛下所用。”
崔琼信心十足的说到。
“崔懿,崔廓?”
听到这两个名字,刘预却是没有丝毫的印象,这两个人很明显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大名。
当然,以西晋末年的乱世来说,普通的人才,能把自己的性命保住,就已经算是分成厉害了,要是再能留下赫赫威名,那可以算是当世的翘楚了。
“既然子玉如此说,朕当然是相信的,只是不知道,博陵崔氏族中部曲丁口几何?足能堪用否?”刘预问道。
这种事情不得不问啊,要是博陵崔氏虽然是豪门大族,但要是经史子集传家的饱学大儒,族中没有知晓兵事的人,就算是有丁口部曲,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要是那样的话,刘预还得自己再想办法。
“陛下放心,崔懿、崔廓二人都是经史饱学之士,但也都是精熟与兵学军事,此前都曾出仕晋廷赵王、成都王幕府之中,并不是那种没有经历的清谈之人。”
听到崔琼这么说,刘预就有些明白了。
“博陵崔氏”的这两位人才,看来应该是有些才能的,最起码指挥自己族中的部曲私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博陵崔氏的这两位的‘站队’问题,就是一个很大的技能点不足了。
先是篡位的赵王司马伦,又是痛击皇帝的成都王司马颖,怪不得这两位越做官越落魄,以至于竟然一起家里蹲待业了。
“好,既然子玉如此说,朕就觉得此机可行!”
刘预立刻说道。
“不过,博陵一行,子玉打算派何人前去啊?”
崔琼一拱手,说道。
“事关重大,自然是我亲自前去。”
“好,既然如此,就有劳子玉了,等到了博陵郡,子玉告诉他们,如今大汉顺应天命而复起,正是求贤若渴之事,要是此事成功,封侯拜爵都通通不在话下!”
刘预知道,要是博陵崔氏能率众归附自己,那不仅是立刻威胁到了刘演的根基中山郡,更是为自己招揽一来一股势力庞大的助力。
博陵崔氏在博陵郡中的发家史,甚至于比清河崔氏还要早,虽然如今声望不如清河崔氏,但博陵郡这些年却少有乱兵,博陵崔氏的实力反而大胜清河崔氏。
更何况,博陵崔氏这种高门大族,可不仅仅是一家一姓,其姻亲门生更是众多。
只要博陵崔氏能归附自己,刘预相信,那以后在幽州冀州的招揽大族豪强的事情,就要更加好办了。
毕竟,清河崔氏这种投靠,那是青州汉军兵锋已至,不得不归顺,而远在博陵郡的博陵崔氏举族归顺,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那就是刘预的魅力所在了,正是自修仁德,以至于远者归附,这可是大大的“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