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二月九日下午两点十分,南京军委总部。
忘记吃午饭的蒋介石、何应钦、杨杰、张治中等十余名将帅仍然聚在一起,紧张商议,机要人员不时匆匆步入会场,将淞沪战场一个个最新战报向将帅们大声通报:
“四十四师在敌机轰炸下伤亡惨重,一三一旅旅长方步青上校肺部被弹片击中,火速送下战场抢救,该师经过两小时激战,打退日军三次进攻,至今仍在副旅长指挥下,不愿撤出战场。”
“西南航校十七架战斗机自苏州机场,先后升空赶赴吴淞战场,驰援四十四师和坚守吴淞、宝山一线之谢驰十六师;航校德籍总教官欧文中校苦劝不住,大发雷霆,与美国教官史蒂文斯阻拦其余侦察机、轰炸机升空,无奈航校教官们求战心切,除一架大型轰炸机和两架运输机留下之外,余者尽数升空;欧文中校悲愤之余,已经正式向张弘栾将军致电,提请辞职。”
众将帅均鼻子发酸,难过地连连摇头,都知道西南航队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刚从赣南赶来参加会议的十八军军长陈诚对何应钦怒目而视,旧怨新仇顿时涌上脑海,陈诚站起来,冷冷说道:
“军政部长一直强调我航空队各部均是老迈落后之万国造飞机,与日军先进飞机不可同日而语,还说什么飞机损失补充容易,飞行员战损补充困难。如今西南航队以大无畏之赴死精神,几乎尽数升空助战,完全不计较小集体得失、不计较个人之生死,知难而上,果敢应战,这是何等的坚贞与顽强?就连广东航队也都发表声明,即日驰援吴淞战场,相比之下,我们的精神何在?尊严何在?前线将士和全**民又会如何看待我中央军委?”
“你……”
众将帅齐刷刷望向何应钦,何应钦白脸绯红,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蒋介石摆摆手,大声示意陈诚坐下:“辞修,你不要如此激动,西南航队精神可嘉,令人钦佩,但也必须看到中央直属航空各大队的具体情况,前后两次空战损失惨重,技术稍微好一点儿的飞行员不是战死就是受伤,剩下的飞行员几乎从未有过空战实践,如何能让他们升空迎战?
我不是心疼几十架飞机,而是心疼这些飞行员种子,飞机没了可以买,飞行员没了要花多少时间来培养啊?飞行员和黄埔军校的学员完全不同,陆军学员扛起枪就能上战场打仗,飞行员没有几百个小时的技术积累,飞上天和送死有何两样?所以,都不要太过苛求了,敬之也不容易啊!”
少将机要参谋神色紧张,再次匆匆而来:“报告:日军第三舰队一艘战列舰和七艘其他战舰完成补给,再次赶赴黄浦江口一线,对十六师四十八旅之宝山阵地展开大规模炮击,根据我前方情报人员发回之急电,驻扎崇明岛和长兴岛之日军海军陆战队抽出兵力,在三艘运输舰护送下驶向吴淞口,初步判断敌军很可能在军舰强大炮火掩护下,强行登陆,从沿江码头上岸,攻击十六师侧翼。”
“三艘运输船?运送了多少兵力?”蒋介石情急之下大声询问。
“具体人数不明……但根据现有日军运输船资料推测,运送兵力大约在两千人至三千五百人左右。”少将不确定地回答完毕,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葛敬恩看到众人议论纷纷,忧心忡忡的样子,与身边的训练总监贺耀祖商量几句,大声建议:
“委座,情况危急,不能再等下去了,估计日军从台湾抽调的援军已经抵达上海,最迟明日傍晚日军第十一师团也将到达战场,第九师团和急调而来的另一个旅团四万余众也会在数日内开到。
十九路军及安毅将军麾下各师已苦战半月,战损不断增加,四十四师连日对敌作战,如今恐怕只剩半数不到,十六师经此一役,估计也严重减员,蒋光鼎、蔡廷锴等将军每日三份求援急电打过来,若是再不派遣援军,恐怕上海沦陷在即啊!”
陈枢铭双目含泪,铁青着脸猛击桌面:“我不知某些人出于何种目的,竟然置前线数万浴血奋战之将士生死于不顾,置国家领土与尊严于不顾,是否要等日寇打到南京来,才心满意足啊?”
满座噤若寒蝉,无比尴尬,蒋介石轻咳一声站起来:“我命令:责张治中将军立即筹建第五军,下辖中央独立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和军校教导总队,立即制定方案,随时开赴战场!另急电南昌熊式辉、赣南朱绍良二位将军,命令赣南陈诚十八军各师取道浙江,开赴战场!”
“是!”
“暂且休会吧,略进食物继续开会……”
下午四点,淞沪战场。
敌军战机成群结队,呼啸而至,一串串炸弹向弄浅河西岸至陈家巷一线守军阵地倾泻而下,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腾起的硝烟尘土遮天蔽日,目不能视,守军阵地在敌机一次次轮番轰炸下,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损失巨大的四十四师将士不得不退守第二道阵地,在敌机不断的轰炸中,打击如狼似虎的冲锋之敌。
“一三〇旅伤亡过半,左翼阵地好几次差点儿被日军攻破,虽然将士们最终都击退了敌军,但是恐怕难以再坚持下去了!”
“师座,一三一旅请求支援!”
顾长风站起来大声呵斥:“喊什么?啊?狗日的……孙竹铭?”
“到!”
“率领你的工兵团两个营,立刻增援一三〇旅阵地!”
“是!”
“刘宗岳——”
“到!”
警卫科长刘宗岳大步上前。
顾长风恶狠狠地吼道:“去!率领警卫连驰援一三一旅!”
“师座,可是……”
“可是什么?十六师四十七旅弟兄已经增援右翼,为我们守住了缺口,四十八旅弟兄已经在敌军舰炮之下,与登陆宝山之敌展开激战,难道你还指望有其他援军不成?快去,老子这里安全得很,不需要你们保护,等你们都打没了,老子自己也要填进去!”顾长风双眼发赤,表情极为吓人。
刘宗岳咬牙大吼一声,转身冲出指挥部掩体,抓起门口过道墙边的机关枪,大声招呼麾下弟兄冲上战场。
“报告师座,我们的战机来了,有十几架,现在已经击落敌军一架轰炸机了!”梁振宇冲进指挥部,欣喜地报告。
顾长风大喜,哈哈一笑随即下令:“狗日的黄禀一、林飞,现在才来,呵呵!振宇,通知各阵地,密切注意空中情况,要是咱们的弟兄被揍下来,一定要舍命相救!”
“是!”
“咻——轰——”
一枚航空炸弹落到指挥部东北侧,发生剧烈爆炸,强大的震撼力将指挥部内的顾长风等将校震得摔倒在地,四台无线电台中的两台震落地下,数名参谋撞破脑袋,鲜血直流,指挥部内尘土滚滚,污浊刺鼻的空气令人窒息。
将校们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抖落身上尘土,擦去脸上血迹,立刻扑到各自岗位上,全力恢复指挥系统。
阵地上空,飞机轰鸣,炮声不断,转身逃走的日军轰炸机和加入战场的敌军战斗机、驱逐机穿梭往来,地面守军因此而压力大减,天上十几架涂上青天白日徽的银白战机却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三十余家敌机自东面和东北面急速飞来,加入战场,双方战机纠缠在一起,机炮齐鸣,打得天地变色,咆哮如雷,几乎每五分钟就有一架战机战损,不是临空爆炸,就是冒着黑烟一头栽下,随着战斗的加剧,天上跳机逃生打开的降落伞逐渐增多,地面上敌我双方官兵大呼小叫,着急不已,一面展开激烈的对射,一面紧张地注视着天空,都在想方设法辨认己方的飞行员,以便及时展开营救。
E5050号战机里的黄禀一刚刚击落一架敌机,尚未稳住机身,就透过机舱玻璃难过地发现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减少。
没等黄禀一再次寻找目标应战,身后的助手大声提醒背后敌机出现,黄禀一猛拉操纵杆,急速攀升,身后两架敌机机炮打空,一架死咬不放,紧随而上,另一架斜斜飞向南方,绕了个大圈,掉转机头,再次寻找攻击目标。
黄禀一刚改平飞,前面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黑影,黄禀一下意识地扣紧前置击发枪机,机头喷出一串长长的火舌,前方斜飞而过的敌机中弹起火,一头扎了下去,随即爆炸解体。
黄禀一使劲拉动操纵杆,急速躲避,擦着爆炸外圈呼啸而过,炽热的火焰扑面而来,致使战机剧烈颤抖,起伏不定,身后助手再次惊呼被敌机追上了,黄禀一不做任何犹豫,驾机俯冲而下,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助手兴奋的呼声传来,紧咬自己的敌十三式战机已被黄雀在后的伙计消灭,黄禀一扭头一看,发现林飞驾驶的E5051号僚机飞速赶上,骄傲的林飞还不忘记向黄禀一竖起个大拇指。
两机一高一低,编组攀升,抢占制高点再次紧密协同,呼啸而下,随即发现整个天空全都是日军的飞机,正在从三个方向和不同高度向自己扑来,转眼间就被速度和机动性更胜一筹的数架敌机紧紧咬住。
黄禀一煽动机翼,给侧后方的林飞打出个各自突围的信号,还来不及调整航向,就感觉机体“劈啪”作响,身后的助手惨叫一声,就没了声音,飞机随即失去控制,翻滚下坠。
肩部也同时被打穿的黄禀一强忍剧烈的眩晕感,倾尽全力稳住尾翼被打碎的战机,在急速下坠中终于平衡姿态,把握方向,却因离地已近动力全失而冲向地面。
黄禀一只感觉大地越来越近,耳中一片轰鸣,在坠地的一刹那紧闭双眼,长啸一声,“轰”的一声巨响,随即失去知觉。
飞机在弄浅河水面撞出高高的水幕,猛然弹起,再次重重地摔下水面,速度丝毫不减,飞快地向被炸毁半截的石桥冲去,狠狠地撞在西岸的桥墩上,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昏迷的黄禀一被抛出残破的机舱,高高飞起,腾空十余米,再次摔落地上。
“快,机枪掩护——”
特种大队长齐修平吼叫起来:“三分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咱们的飞行员救回来!”
“第七小队跟我上,其余小队火力掩护!”
一直密切注视着黄禀一坠落方向的分队长飞身跃出硕大的弹坑,率领七名麾下弟兄敏捷地冲向两军交战的中心区域,齐修平指挥五门六〇迫击炮,将仅剩的十二发炮弹依次打了出去,炮弹准确的落地爆炸,为冲出救援的弟兄提供了掩护,三十米内的四挺轻机枪也对敌阵中冲出抢人的数十日军展开打击。
分队长冲到黄禀一身边,回头一看,麾下七名弟兄仅剩下四名,他一把抱起全身是血、毫无知觉的黄禀一,尚未扛到肩上,一发子弹击中他的锁骨,他随即大吼一声,紧抱黄禀一滚出三米,扑进一个弹坑,高呼身后弟兄全力掩护,将钻心疼痛无法使用的右手塞进腰带,左手穿过黄禀一身下,猛一发力,闷哼一声便将黄禀一扛上肩膀,在密集的弹雨中发疯似地冲向己方阵地,十米后四名弟兄利用强大的机关枪火力,打倒哇哇大叫急冲而来的一片日军,边战边退,交替掩护,就在距离己方阵地仅五十余米之时,一片炮弹呼啸而来,四名勇士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支离破碎,转眼成仁。
分队长冲进己方战壕,扔下肩上的黄禀一,立即转身观望,硝烟中只剩下片片破碎的征衣在空中飞舞。
分队长以头撞地,指尖插进深深泥土之中,“艾艾”几声,终于发出震天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