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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六十章

与杨为哉道遇只一插曲, 夏侯沛没将此事放心上,回了宫, 便撂了开去。

大约是杨为哉也发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后便再未寻机与夏侯沛答话。这倒是好事。也免了夏侯沛费劲周旋。

过了上元,春风悄然而至,万物复苏,绿满大地。

洛阳春色,雨湿芳菲。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翠绿之中。

薄雾沉沉,春风拂柳,宫墙旁的垂柳, 如绿带婉转娇柔。

待到二月末, 京中发生一事,令皇帝大为恼火。

晋王妃周氏,在怀胎六月之时,意外流产。

六月落胎, 无异于九死一生。幸而太医到得及时, 王妃性命保下了,孩子却是没了。那胎儿已成形,当皇帝得知晋王妃落下的是个男胎,当即龙颜大怒,召了晋王来一顿责备,斥他内闱不修,要他回府闭门思过, 好生整顿府中私事。

六月的胎,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落了,其中必有蹊跷。

消息传至东宫,本该抚掌称庆的太子却是一阵怅然。

太子妃高氏不解。三郎总与郎君不对付,他家有事,又受圣人斥骂,这与东宫而言,该是好事。

太子喃喃道:“若不是关心三郎子嗣,阿爹何至于特召了他来训斥?”如若不是出于关心,身系一国之政的皇帝,怎会花费功夫去管教儿子内宅之事?

太子怔怔地坐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之中。

太子妃看得心下酸楚,柔声劝解:“那是皇孙,圣人怎会不关心?若是此事出于东宫,圣人必也亲自垂询。”

“胡说。哪有这般咒自己的?”太子笑了一笑,俊朗的面庞有些憔悴,却是仍旧保持着温润和善,命运在不知何时突然崎岖,原先的坦途已成记忆,前方有多少磨难,是一举为帝,还是落入尘埃,都充满了未知。然而太子,却没有因此而生戾气,他内心常有迷茫,常有不解,也会怨恼弟弟们与他相争,但他的脾气仍旧温和而厚道。

他笑是笑了,眼中仍是满满的怅然,没有丝毫欢乐。

大殿中侍立着侍奉的宫人,这是一座不缺人气的殿宇,处于其中,却是心如荒原。太子妃知晓太子的心结,圣人已多日不曾召见太子了,更遑论有严训示下。

太子心中不安,日渐憔悴,太子妃作为枕边人自是看在眼中。有人寻机生事,动摇东宫储位,这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而圣人却渐渐没有了维护之举,对太子信任不负往昔,甚至调走了东宫之臣,令东宫威严蒙尘。

“郎君……”太子妃面浮哀色,古来多少太子死于夺嫡之中。她不畏死,真有那一日,她陪着太子慨然赴死又何妨?可是,她的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

念及此处,太子妃不禁垂泪。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泫然的脸颊,轻柔拭去她落下的泪,太子反过来安慰她:“你哭什么?我再不济也还是太子,我不犯错,他们能耐我何?”太子岂是说废就废的?没有天大的理由,天下人怎能同意?他只痛心阿爹听信谗言,离间了他们的父子之情。

太子妃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倒是止住了。

太子问道:“你今日去向母后问安了?可见着什么?”

太子妃垂首用手帕拭了拭泪,再抬头,已是如常,她道:“我去时,恰好几位妃子也在长秋,正说到十二郎娶亲之事。”

太子一想,也差不多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十二郎大了,是该说亲。不过当还有些日子,十一郎亲事还无着落呢。”

太子妃勉强笑了笑:“深宫妇人,无事闲话罢了。定人选,选吉日,过六礼,迎娶送嫁,算在一起,总也得一年。慢一点,一年也不一定能办成……”心中却开始计量,十二郎若娶妇,会是谁家女儿。她娘家有几个正当龄的小娘子,若能……

人一到了年纪,嫁娶便是绕不开的事。夏侯沛感觉尤为深刻,彷佛一夜之间,人人都在念着她的婚事。

连少有往来的长公主们都接连往返于宫廷,欲给夏侯沛保个媒。

夏侯沛到长秋宫时,淮阳长公主便坐在殿中,见她来,笑吟吟道:“可巧,遇上正主了。”

拜见了皇后,又给淮阳长公主行过礼,夏侯沛没立即坐下,而是含笑问道:“我听到姑母说及我了。可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好事。”淮阳长公主笑意满满地说了一句,看看夏侯沛,是越看越满意,她的夫家侄女今已十四,贤淑温敦,貌美如花,与十二郎正相配。

夏侯沛蹙了下眉,十分短暂,却逃不过皇后的眼。皇后转开话题,淮阳长公主也未执着,这本就不是一说就成的事,她预备多来几回。

待到淮阳长公主走后,夏侯沛就不开心了:“怎地淮阳姑母也来掺和。”本来就够烦了,还一个个都凑上来。

皇后瞥她一眼,那眼神就是在说她无知。

夏侯沛顺着这一瞥镇定下来,她是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喜欢参与朝政,喜欢给子侄们保媒,将夫家的侄女侄孙女亦或自己的女儿孙女,说与娘家的侄子侄孙,使夫家地位更为稳固。便是她们常做之事,自然,反过来也可以,让夫家的青年才俊尚主,也是不错的。

公主们是不大受世俗条约约束的,她们是皇女,自是怎么高兴怎么来,卷入谋反中被诛杀的也不是一两个。

知道归知道,管到她身上,她就是不高兴!

夏侯沛颇为迁怒道:“淮阳姑母之子,前两日调戏民女给御史参了,自家都理不顺,还来管我!”

“嗯,不止淮阳,还有溧阳,豫章,林虑,舞阳……哦,太子妃也提了一提,他们家有不错的小娘子,青春年少,美貌动人。”皇后唇角带了点儿笑影。

夏侯沛恼了:“阿娘!”

见孩子被逗生气了,皇后适可而止:“你别急,总有办法的。”

这还差不多。夏侯沛让皇后一哄,还有一点生气,但不那么生气了:“儿不要娶她们!”

本也不大相宜,皇后正想法子,约莫有些影了,只是细处还需完善,皇帝那边,也得合计该如何应对。

听夏侯沛这一说,她道:“也没要你娶她们。”真是傻孩子,只是逗一逗,就当真了。

因在室内,便有一些昏暗。坐在榻上望出去,殿外庭前,明亮光辉,阳光温暖,青草离离。皇后便道:“陪我出去走走罢。”

夏侯沛闻言,忙上前扶她。

过几日就是上巳,少男少女聚于城外,王公贵族也将出城踏青,享受这大好春光。

走到庭前,皇后微微眯了下眼以适应这刺目的阳光。

夏侯沛觉得,在这深宫中,活在阿爹的压制下,阿娘是不会快乐的。

皇后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可是太后的限制便少了很多。夏侯沛暗暗下了决心。

“你可有心仪人选?”二人走出长秋,踏入上林,宫人们跟在后面,约有一射之地,是听不到她们说话的。

虽然觉得重华应当是没有心仪之人的,但皇后还是问了一句,以免错过。

夏侯沛一听,就有点慌,她,她,她结结巴巴道:“有,有一个意中人。”

皇后一愣,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处树荫,背后的大树枝繁叶茂,阳光漏过苍翠的树叶洒下,洒金般落在二人身上。

夏侯沛也跟着停了脚步,微微抬头看着皇后的眼睛,她现在只比皇后低了一点点,并不需要仰视了。

皇后看着她,似有片刻的怔悚,她轻轻的开口:“哦,是哪家小郎君?”

“不是小郎君……”夏侯沛十分紧张,却仍执拗地抬头,看着皇后。她眼中的无措不安与期待落入皇后眼中。震惊被心软压下,皇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的手,那么柔软,那么光滑,那么,让她放不开,夏侯沛眼中闪着光芒,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后。

皇后笑了一下,她温和地问:“那是小娘子吗?”纵然心底已是翻天覆地,惊涛骇浪,她仍旧维持着表面的优雅,心平气和的发问。

夏侯沛像被人扼住了声音,她像失了声,她期待地、矛盾地、不安地、温柔地看着皇后的眼睛,她多想不管不顾地说出来。

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就是在树荫下,都能感受到春日的美好。阳光漏在她们身上。

彷佛这一刻就能永恒。

夏侯沛终究压制住了内心的渴望,她微微的笑,有点勉强,却又是那么的自然,她的眼睛近乎执拗地盯着皇后,她认真地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明明知道阿娘不会猜到这个人是谁,她仍是忍不住紧紧地盯着皇后面上每一分变化。皇后唯有怜惜她像小动物一般的不安,她安慰地轻抚她的肩膀:“总有办法的,总有万全之策。”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夏侯沛却明白她的意思,她瞬间涌起一阵想哭的冲动,她动了动喉咙,忍耐住泪意,低下头:“我……”我可以为她做一切。

她没有说出来。皇后却彷佛明白,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她原先的谋算兴许都要推翻,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颓然或恼怒,重华能得到幸福,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