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转头,看见一个仆役服装的老人正蹲在岑小衣他们那辆马车旁边,正瞪着眼睛看他们。
他用手重重一点那辆马车的车轴部位,说:“车轴都磨得这么厉害了还上路,这他娘是找死吗?!”
他中气非常足,嗓子亮起来穿透暮色,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他目光一扫他们,重重哼道:“听你们的话是要参加徒工试?这种问题都看不出来,参加个屁!”
他满口粗话,骂得理直气壮,齐正则和姚师傅一顿,同时看向岑小衣。
岑小衣一开始有点发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快步走到车轮旁边,俯身去看,同时道歉道:“抱歉,家中仆役办事不力……”
“不力个屁!我看是你有问题!”老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继续痛骂,“车轴都磨成这样了,你坐车的人听不出来?还有脸推给别人?”
老人骂得太直接,岑小衣的脸也忍不住有些发红,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最后还是直接继续道歉:“抱歉,是我不对。您说得对,车拦在这里会妨碍别人,我赶紧把它移开。”
许问冷眼旁观,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个人相当聪明,老人质疑的是他的能力,他很难解释得清楚,就干脆找一件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来转移话题。
果然他提到这个,那个老人就不再继续骂了,只吆喝着让他赶紧。
岑小衣的车撞上了许问他们的,先不管是谁的责任,拦在路上的就是两辆车。
姚师傅也摆了摆手,说:“别的先不说,先把咱们的车移开。”
这老人骂起人来太凶了,吕城完全不敢耽搁,马上应了一声,转身冲了回去。许问跟在了后面。
“这……这要怎么办啊?”吕城刚回去看见现场惨状,就觉得有点棘手。
他们的车直接被岑小衣他们的撞翻,侧倒在了地上。车夫第一时间闪开跳车,现在解开了被拖倒的两匹马,看着自己的车愁眉苦脸。
还好他们坐的是马车,又在进城的过程中,就算加速也是有限。不然照着现代的车祸,两辆车撞成这样,上面的人不死也是重伤。
但车厢车体总有这么大,现在侧翻倒地,上面还有另一辆车压了一半,想要它把扶起来移开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现在正是进城最后的时候,他们的车堵在这里,后面就有几辆车在排队。那些人纷纷走进来看是怎么回事,眉头紧皱,脸上写着焦急。
“把它拆了!”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很难把车整个吊起移开,许问脑中念头一闪,毫不犹豫地说。
“拆,拆了?”吕城有点发愣。
“拆成零件,方便移开,这是最快的方法。”许问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动手。
“哎哎哎,你慢点,你手受伤了,放着我来!”吕城心里挂记着他的伤,连忙大声喊。
“我也来帮忙。”这时齐坤也跟了过来,跟着吕城一起拦住许问,主动上前。
跟齐家父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师傅,三人再加两个车夫,五个人一起动手拆起了马车。
许问被他们强行拦住不让动手,只好在外围看着。
但就算只是看,他也没有闲着,而是照着自己的经验开始对马车的情况进行分析。
这辆马车是榆木制成的,榆木是一种硬木,质量相当不错,也是因为这样,它经受了严重的冲击,车厢还大致保留完好。
它的主体结构跟普通马车差不多——最近这一年,许问抓紧时间,几乎涉猎了所有的木制品,其中也包括了马车。对于马车结构,他并不陌生。
悦木轩还是挺有钱的,这辆马车在基本结构之外,还增添了一些减震装置,这也是它跑在路上能这么平稳的主要原因。
这些减震装置与车轮、车辕等各部分相连接,使得马车结构相应地变得复杂了不少,吕城和齐坤对这个都不熟,齐家的那位师傅显然也不擅长,刚准备把轮子拆开来,就觉得有点棘手然后停了手。
“这里有个铜搭扣,先把它解开。”许问一眼看出其中关键,指了一下。
齐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恍然。他在这方面本来就很有天赋,也经过深钻精研,许问指出关键点之后,他就不需要他再多说,顺着拆下几根轴,把整个轮子卸了下来。
“这里试试。”许问并不多话,只偶尔提些建议。
而齐坤跟他很有默契,往往只需要他稍微一指,他立刻就能明白。
没过多久,马车的各种零件就在旁边堆了起来,分门别类地摆得整整齐齐。
拆到一大半的时候,许问直起身子看向另一边。
岑小衣的人很快也发现了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很难把它们一起多走。想要清出道路,最快的手段就是把它拆散。于是他们也开始动手,在岑小衣的主持下,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一点也不比许问他们这边慢。
许问看过去的时候,岑小衣正好也看过来,目光与许问的对上。
岑小衣对着许问友好地笑了一笑,继续低头忙活手上的事情,汗水从他额头上冒出来,在余晖的照耀下闪着晶亮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一个丫环打扮的姑娘突然小跑着到了岑小衣身边,羞涩地双手递上一碗茶水,说:“公子辛苦了,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心意。小姐说请你不要急慢慢来,我们不急着进城,你别累着自己了……”
明明是帮小姐传话,她的脸颊却也泛出了嫣红颜色,含羞带怯地注视着岑小衣。
岑小衣温柔一笑,正要说话,突然从旁边插过来一只手,先一步接过那碗茶,一饮而尽。
那仆役打扮的老人喝完茶,抹了把嘴,对那丫环说:“跟你们小姐说,不识字就学。识字的话,回去把慷他人之慨写个一百遍!她不急,我们还急着呢!”
老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好几个人都在说:“就是,咱们急得很哪!”
丫环脸上的红晕瞬间消得一干二净,甚至有点发白。她手足无措地接回那只茶碗,掩着脸往回跑。
岑小衣笑容消失,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向四周拱了个罗圈揖,说:“抱歉抱歉,我这就加快进度!”
说着,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了马车旁边。
老人一抬头,看见许问,斥道:“刚才我就看见你了,那不是你的车吗?大家伙儿都在忙,你一个人游手好闲的是在干嘛?”
他还真是见谁怼谁一点客气也不带讲的……
不过许问大概也看出这老人的个性了,笑了笑正要解释,旁边吕城先一步插了进来,维护道:“刚刚撞车的时候我许师兄手受伤了,是我们让他歇着的!”
老人愣了一下,垂眼看见许问手上包扎的布条,顿时有点讪讪的。他哼了一声,试图给自己找补:“做匠人的连自己的手也护不住,那也不够格!”
“他是为了保护我师父!”吕城继续抢白。
匠人最讲尊师重道,这老人听了也没话说了。
他哼了两声,恐吓道:“大呼小叫,知道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也得讲道理!”吕城为人圆滑,但今天特别强硬。
老人用手指点了点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