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信第二次见到宛城。
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拯救者身份,如今他是作为征服者来的。
“李军侯,看啥呢?”
“看城头的旗子。”
旗子有嘛好看的?
同为军侯,年纪却有对方两倍左右的翟庆闻言疑惑地顺着与自己儿子年纪仿佛的同僚视线看去,城头飘荡的,除了当然的楚国王旗之外,同时挂着虽然看不懂,却知道是“昭”字的旗帜。
楚国所用的是中原列国远为不同的,被蔑称为“花鸟文”的奇特文字,翟庆之所以能知道文字的内容,是因为宛城乃是位于楚国三族之一的昭族领地。
既然明知是昭族的旗,那李信为何还要看,难道是对楚国的文字感兴趣?
若是在蒙将军,还有扶苏公子教导自己要对旁人谦冲有礼之前,李信应该不会搭理眼前这位虽然为人稳重,但却因为背景与能力有限而显然只能止步于军侯之位的中年将官。
不过如今的李信自然已经学会了要与人为善,于是对翟庆解释道,“翟军侯当知,我曾受蒙将军指派,千里奔赴楚境。”
此战是李信的成名作,也是其人得以在如此年龄就得以坐上翟庆用了半辈子才换来的军侯之位,同为蒙将军麾下的翟庆当然不会不知,“这是自然,李军侯千里奔袭的壮举让人多有感慨英雄少年。”
听得出对方称赞的真心实意,李信先是笑着谦虚两句,这才继续解释道:“上次赴楚之时,信同样来过宛城。”
“哦?”翟庆闻言稍有兴趣,“是有何趣事发生,才让军侯如此念念不忘?”
趣事?
李信哈哈大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城头飘扬招展的“项”字大旗,以及那位言之凿凿要把自己永远留在楚地的老将军,于是将那日的情形全说给了翟庆。
然而两人又仔细盯着远方的宛城看了良久,最终却只能互相耸肩,放弃了寻找那杆此时并未飘扬在城头的旗帜。
“看来老将军到底是失约了。”李信语气中多有遗憾。
其实那日虽然因为立场不同而针锋相对,但其实李信对于这位在楚人中难得一见的豪迈的老人还是十分欣赏的,因而真的对与其对阵是很有些期待的。
只是可惜如今楚国四面漏风,项氏所在的项城正在白起将军的兵锋之下,恐怕老将军是没有闲暇来西线助阵了。
不过如今伐楚之战才刚刚开始,作为楚国第一战将的项老将军想必是要护卫寿春到最后的。
那么今日的失期,总有一日还是见到的。
大不了就推迟到寿春再见就是。
到了那时,老将军想必不能再失约了。
带着这样的自信,李信两人再不耽误,赶回到了营中。
方才扎下不久的营寨之中正在进行着明日攻城的准备,处处是建造攻城器具的繁忙景象,并且看起来对可能到了的守军突袭毫无防备。
不过深知蒙将军用兵之能的李信当然明白这看似毫无防备的外表都是对敌军所施的障眼法而已,外松内紧的营寨内外都已经埋伏好了伏兵,守军若是想趁着昭军立足未稳发动突袭,必然只能是有来无回而已。
回营之后,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两人正好赶上蒙将军所召的大军议。
所谓大军议,就是所有军侯以上的将官都要参与的大型军议,主要目的并非是决定战略层面的问题,而是要让主将的思路彻底贯彻到基层。
与大军议相对的自然就是小军议。
事不决于众,无论是朝会还是军议都是如此。
因为是大军议,营中各副将、都尉挤满了大半个宽广的主将大帐,来得稍晚的两人只能与其他军侯、司马一样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努力向内里张望。
以他们的职位排名,自然是不用奢望能有座位的。
蒙将军正在讲话,帐中自然安静一片,只能听到蒙恬的浑厚声音从内传来,即便隔了大半个营帐的距离仍然清晰传到了门口众人的耳中。
翟庆听得十分仔细,努力将蒙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哪怕此时所讲的,是与他所部毫无关系的事宜。
而一旁的李信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李信已经自傲到了认为自己可以不用听蒙将军教诲了,而是因为此时将军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他在战前都已经知晓,甚至亲身参与了制定的。
李信如今心中所想的,除了是要建功立业之外,更关心的自然还是扶苏公子那边的情况。
虽然有章邯、蒙恬等人在身边,而且公子所领的联军所要实现的目标十分简单,而且楚军在大军压境的压力下也不太可能将兵力集中到彭城。
然而不知为何,李信心中对比并非完全安稳,只觉得会有事发生,不过却无法预料到是何事,只能将其作为自己的杞人忧天而压在心中。
被李信挂念着的扶苏等人,此时正面对着一封由蒙毅亲自组建的斥候队伍所带来的消息。
只是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尤其是带来这份情报的,只有一个魏人。
被蒙毅称为拥有可以独立穿越整个楚国国境能力的斥候小队,尤其是两位昭人队长,竟然没有一人能够回来,这不由让人更加怀疑。
于是历经了两日艰难拼杀才得以脱逃的莫敖,回营的消息刚一传到蒙毅处,就被蒙毅命人仔细看管了起来。
虽然还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莫敖知道,这恐怕已经说明了来自高层的不信任。
莫敖很理解,整支小队仅回归了他一人,当然十分可疑。但是他不能容忍,战友们拼了性命换来的情报,就因为对他的不信任,而发挥不了它应该起到的作用。
……
扶苏最终决定还是要见一见这位还未确认的孤胆英豪。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亲眼看到对方的神态,就能够清楚判断出来对方究竟有没有说谎。
只是扶苏最终却没能与这个小队中的最后一人说上话。
面对诚惶诚恐请罪的两位充当看守的兵士,扶苏只是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事错不在尔等,只是此人心性太过壮烈,也是我等逼迫太过了。”
莫敖喉间插着被折断的半根短筷,流出的鲜血将身下的桌案染上了鲜红。
他用生命,向应该已经殉职的牂,证明了自己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