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作画,漆黑的油布上,随手刷了两道白色的颜料。
雷现在的感觉很新奇,就像是用双筒望远镜看近处的墙,视野只是两道隔开的白色圆圈,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随着时间推移,圆圈的颜色缓缓变化,仿佛流淌的颜料,时而赤红,时而墨绿,时而亮黄,有是也会漆黑一片。
初时还算有趣,但很快便厌烦了。
雷尝试喊叫,但却发不出言语。不仅如此,耳朵和鼻子似乎也出了问题,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嗅不到一丝气味。
他想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好像没有四肢的触感,进而发现也没有身体。
雷恍然大悟,现在应该只有一双眼睛,其他的部位不知为何,统统不见了踪影。
忽然,圆圈开始剧烈晃动,而后上下左右摇摆,颜色极速变换,宛若五颜六色的流光,就像是人在寻找某物时,极速转动视野。
雷感觉有些恶心,打算闭上双眼,但无论如何努力,视野依旧。
我这完全就是一对眼珠子吧!
晃动愈发激烈,仿佛是迎风而奔,又好似逆水而泳,更像是武者拼命搏杀。
……
“我不管!你个偷心贼,必须娶我姐姐!”
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闯入莫名奇妙的世界,刹那间,雷的视野化作五颜六色的漩涡,将他的神识拉扯、搅碎。
躺在担架上的雷猛然睁开双眼,眩晕、恶心、乏力之感齐齐袭来。
“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将休息处众人的目光拉向雷化羽。
铁牛赶紧摆脱少女的纠缠,跑到担架旁,以灵气压制大师兄的不适感。
休息处外等候的众弟子,则被吓得心惊胆颤: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敢想象。
少女气鼓鼓的要继续找铁牛理论,头发花白的郎中上前拦住了她,规劝道:“梨儿,莫要胡闹,惊扰了仙人,降下灾祸,如何是好?”
经过师弟援手,雷的不适感减弱许多,他示意师弟可以了,然后支起乏力的身子,环视休息处。休息处简简单单,除了一副担架和两张方凳,啥都没有,而外面大路上则站着一群议论纷纷的外门弟子。最后,视线收回,定格在一对祖孙身上,老头白发苍苍,精神健硕,想必家中富足,而唤作梨儿的女子,不到十岁,生的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给雷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不过现在她鼓着脸颊,恶狠狠的瞪着铁牛,让雷颇有兴趣,联想到梦中之语,雷有些诧异的看着身旁铁塔般的二师弟,调笑道:“没看出来啊!二师弟,你竟然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啊!”
铁牛本就被少女搅得羞愧不堪,现在听到师兄的调侃,更是无地自容,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脸红。
见二师弟做了鸵鸟,雷一探究竟的兴趣愈发浓重,他挺直腰板,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乃正一门大师兄雷化羽,堂下之人,有何冤情,速速讲来,我给你们做主!”
话音刚落,老郎中面色唰地一下血色全无,而后一把将身旁的发呆的孙女推出休息处,同时举着药箱颤巍巍的吼道:“梨儿快跑,爷爷拦着这魔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雷有点儿懵,随后转念一想昔日的种种作为,便恶向胆边生,在心底对着鼻青脸肿的雷化羽就是一通王八拳。
气煞我也!好心好意让你先用了身体二十多年,你丫竟然不干人事,专门败坏我的名声,今天不让你见见血,你是不知道花儿为何这般红!
梨儿本欲逃跑,奈何外门弟子作人墙,堵住了她的去路,老郎中回头看着无路可逃的孙女,抄起药箱就向雷砸了过去。
“老夫和你拼了!”
普通人终究是普通人,压根不需要雷出手,真气自发护主,半空中的药箱被搅得粉碎,而扑将上来的老郎中则被弹出一丈多。
雷在心头出完恶气,对着地上老泪纵横的老郎中无奈的耸耸肩,然后趴在二师弟耳旁嘀咕一阵后,一本正经道:“还不快去解释,你大师兄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美男子!”
听得大师兄不要脸的话,铁牛硬着头皮走上前,拉着摔倒在地的老郎中,安慰道:“李叔,莫怕,我大师兄不是恶人”言到此处,他一咬牙,违心道,“那都是其他人造的谣。”
简单安抚下老郎中,铁牛又跑出休息处,安慰如同受惊兔子一般哆哆嗦嗦的梨儿拉。
如果是以前的大师兄,铁牛万万不敢如此,因为那完全是坑害梨儿和李叔,但今日短短几个时辰的接触,铁牛知道,师兄变了,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心里已经彻彻底底的换了新天地。
不光是铁牛,今日接触之人,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们只当雷化羽发了疯,完全不会想到大师兄换了灵魂。
其实这一点,也困扰了雷很久,第一次苏醒过来,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熟悉,这感觉并非来自雷化羽记忆,而是仿佛亲身经历,就好像只是替换了雷化羽的性格,而非灵魂。
不过困惑很短暂,因为修真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轻松碾碎他心中所有的迟疑。
日薄西山,百兽归巢,整个外门沉浸在抱怨与惊恐的氛围之中,休息处静的可怕。
雷趁着铁牛诓骗祖孙二人的时间,冲着大路上中外门弟子吼道:“派个能说上话的进来!”
一阵骚乱过后,一名中年弟子踩着小碎步,进了屋,然后躬身道:“大师兄!”
雷点点头接了奉承,板着脸,不咸不淡的问道:“火灾为何而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年弟子如遭雷噬,未问损失,先查责任,明显是要立威。
大火一起,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肯定要有人负责。人祸还好,抓住犯人,严惩即可。但若是天灾,调查是深是浅,处罚是轻是重,可都看上头的脸色。
往日种种传说浮上心头,中年弟子冷汗涔涔:这是打算拿外门开刀了吗?
雷瞧着中年弟子惨白的脸,心中暗爽不已。
早就想试试这番做派,果然权利、身份和地位是个好东西啊!难怪人们挤破脑袋也要冲进那罪恶的泥潭。
暗爽过后,雷不紧不慢道:“我不会过问!”
“噗嗤!”
不知何时,铁牛携着梨儿进了屋,刚刚的笑声便来自梨儿。
好不容易烘托的气氛让这一笑震得支离破碎,雷狠狠瞪了眼无辜的铁牛,如冰的脸色渐渐化开。
中年弟子松了口气,暗自责怪自己小人之心,而且刚才二师兄所言也入了他耳。
二师兄定不会撒谎,看来大师兄恶人之名真是被人栽赃的。
诚实之人撒谎,效果极其明显,加之在场众人都未亲眼见过雷作恶,所以能有如此反应,情理之中。
金戈殿事件之前,雷化羽所做之恶,也就两件,寻花问柳和欺负内门弟子。对于普通人而言,其实就是道德品行不端,大奸大恶真的够不着边儿。可为何雷化羽在正一门风评如此之差,简直和伤天害理的魔头无异?
第一,
雷化羽是掌门之子,掌门多加偏袒。
第二,
屡次欺压同门,怨恨日积月累化作仇恨。
第三,
最重要的一点,雷化羽实力低微,且不思进取,修为品性与大师兄之位极不相称。
长此以往,普通的闲言碎语经过发酵,便成了恶意中伤之语,然后以讹传讹,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几人的反应让雷甚是欢喜,虽冰冻三尺,但只要锄头舞得好,一点点,一层层,总能抛开。今天是我人生中的一小步,却是这大千世界的一大步啊!
雷对着铁牛挥挥手,示意他将祖孙两带出去,然后对着点头哈腰的中年弟子道:“外门损失如何?”
中年弟子见大师兄支开外人,便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递上。
雷接过账册,刚看一眼,就被密密麻麻的毛笔字搞得头疼,他随手一扔,不耐烦道:“你直接估计个大概即可!”
“是!”中年弟子捡起账册,思索一番,答道:“仓库烧毁三座,宿舍烧毁百余间,被子衣服若干,功法焚毁七十余册,灵米损失……”说到此处,他抬眼看了看神色不善的大师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支支吾吾,宛若蚊子。
见中年弟子躲躲闪闪的眼神,雷便知道粮食损毁严重。
内外们弟子总计四千余人,一年消耗的粮食数量何其庞大,如若当真损失过重,可不是随便去镇上买点儿就能补救的。而且是灵米,凡人城镇根本就没得卖。
修真之人,消耗极大,普通食物无法胜任,只有以灵气精心培育的灵食方能补充日常所需。
雷没时间陪中年弟子打哑谜,所剩无几的真气自千万毛孔喷出,如同狂风席卷休息处,然后厉声问道:“烧毁多少成?”
“三……三……”
“嗯?”
“四成!”
忽然,脸颊崩出一道血口,中年弟子承受不住大师兄的威压,实数脱口而出。
雷望着大路上噤若寒蝉的外门弟子,收回真气,徐徐问道:“可有补救之法?”
屋内恢复平静,中年弟子压力剧减,他擦了擦脸颊的鲜血,斟酌良久,说出了众弟子商量的法子:“联系其他修真门派,以灵药换取灵米。”言罢,上身躬的更深,双手已然能触碰到土地。
修真界没有货币体系,因为缺乏一种数量庞大又便于存储的灵物,所以交易只得以原始的以物易物进行。
为何没有与钱庄类似的体系?
钱庄存在的必要条件有二,其一,太平盛世;其二,信用和实力。
可惜,大千世界,两者皆无。
正魔两道攻伐不断,正道内部门派斗争如家常便饭,时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头破血流。特别是小门小派,今日阖派欢乐,明日就可能举派皆亡。
信用和实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都瞧不上谁。即便是太乙门和擎天宗,也不敢与大千世界的贪欲为敌。
雷听完中年弟子的办法,嗤笑一声:“你莫要诳我,灵药虽有大量库存,但灵米缺口巨大,展开交易,动静不小,被长老得知,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你们不仅要负失察之责,还要背上欺瞒上峰,偷盗门派物资之罪。”言到此处,声音陡然提高,“数罪并罚,废除修为,逐出门派,已是轻判,最有可能的便是剔去真骨,永世不得修真!”
此言犹如凛冽寒风,吹灭废墟中最后一丝火星。
炎炎夏日,众弟子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而屋内的中年弟子更是不堪,双膝一软,不发一语,只是“扑通扑通”磕着响头。
铁牛见此情景,心头大赞一声大师兄料事如神,然后丢下爷孙两,冲进屋内,远远的双膝跪地,滑行到担架前,抱住大师兄的一条腿,然后呼天抢地道:“大师兄,你可要救救外门的师
弟们啊!只有身为掌门之子的大师兄你才能救得他们啊!”同时着重强调了“只有”二字。
雷看着土地上两道深深的沟槽和二师弟瞪的如铜铃般的牛眼,差点儿笑出声。
浮夸!演技忒浮夸!还需要多调教调教。
铁牛一声吼,若醍醐灌顶,惊醒了浑浑噩噩的众外门弟子。
大师兄身份尊贵,加之是掌门之子,如若能出手相助,必能化解此次灾劫。
黑暗中亮起一盏指路明灯,中年弟子停下动作,双眼中绽放出摄人的光芒,他扑上去,学着二师兄的模样,抱住大师兄的另一条腿,高喊道:“求大师兄怜悯,救得师弟我等!”
“扑通” “扑通” “扑通”......
大路上众弟子齐刷刷跪伏在地,高声唱和道:“求大师兄怜悯,救得师弟我等!”
数千后天境弟子同喊,震天动地,方圆数里刮起猛烈狂风,扬起尘土,遮天蔽日,比之中午的火灾毫不逊色。
远在数百里外的正一殿,雷霸天正在喝茶,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抖,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
大厅一暗,雷霸天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本打算问问铁牛,却发现其人不知所踪。
“这个逆子,不晓得又在外门搞什么幺蛾子!”
相同的一幕发生在内门各处,众人均是被这吼声中的“大师兄”三字搞得心神不宁。
此僚猖狂如斯!
而最惨的当属在天权峰修行的云别鹤,眼看突破固本、踏入培元在望,吼声至,灵气散。一口老血喷出,云别鹤艰难的睁开眼,咬牙切齿道:“雷化羽,我誓杀你!”
傍晚时分,落霞与孤鹜齐飞,云天一线处,数只大雁优哉游哉的飞跃正一门。
雷端坐在担架上,神色威严,而数千外门弟子遥遥跪伏,恭敬有加。
一览众山小不过如此,皇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雷抬头望着略过头顶的大雁,穆然开口,庄严肃穆:“朕准奏!”
中年弟子一愣,不知大师兄何故如此,但一旁的铁牛最是了解大师兄,知道大师兄又在搞怪,便松开抱住大腿的双手,后退一步,躬身一拜,就好似参见帝王的臣子。
“不知大师兄如何化解此难?”
雷微微一笑,遥指那漆黑一片的废墟,中气十足道:“那是本大师兄点的!”
“大师兄高义!师弟必将永世追随大师兄!”
中年弟子一阵狂喜,紧跟二师兄的模样,拜道:“大师兄高义,我等必将永世追随!”
“大师兄高义,我等必将永世追随!”X几千
叮咚!恭喜你,收服毫无用处的炮灰三千!
雷表面装作大义凛然、毫不在意,其实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古人诚不欺我,穿越者果然福利多多,无心插柳,都能收到小弟。
......
危机解除,中年弟子一拜再拜,而后缓缓退出屋子。而在外等候多时的爷孙两,在铁牛传唤下进到屋内。
梨儿一见懒洋洋躺在担架上的雷,气鼓鼓的喊道:“你是坏人!”
雷收拾外门弟子的前后经过,爷孙两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特别是老郎中,眼光毒辣,自是明白雷化羽之深意。
童言无忌,雷并没有责怪梨儿出言不逊,而诧异的看了二师弟一眼,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跟她说的!为何师兄我全无威严?”
未待得铁牛回答,梨儿双手叉腰,冲着雷不屑道:“哼!铁牛哥可是说了,你打不过他,他能保护我和爷爷,所以我才不怕你呢!”
“嗯!”雷大惊,这个二师弟,为了把妹,竟然毫不犹豫的出卖本大师兄的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感受到大师兄择人而噬的目光,铁牛真想找根柱子撞死,千叮呤万嘱咐,别说漏了嘴,未料到梨儿压根当成了耳旁风。
吾命休矣!
就在铁牛惴惴不安之际,退出去不久的中年弟子来到门口,恭声问道:“大师兄,天色已晚,今日是否便在外门住下?”
经中年弟子提醒,雷才注意到门外光线暗沉,屋内的气温也低了许多。他走出休息处,来到大路上,望了眼昏暗的天空,又望了望北辰峰方向。
上午紧赶慢赶,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方才抵达外门,此时若是回转,到达别苑已是半夜。况且夜黑风高,路上杀出一头灵兽来,仅靠二师弟,恐怕难以护得我俩周全。
思到此处,脑海闪过一道灵光,他猛然想起在膳堂听到的话,驾驭法宝比双脚快上不止一筹。
雷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重色轻长的二师弟,摸着光滑的下巴,不怀好意道:“二师弟啊!你能驾驭法宝,御空而行,为何不告知于我!害得师兄我辛辛苦苦跑了上百里山路!”
见大师兄神色不善,铁牛还以为是要清算以下犯上之责,但听得之后的言语,才将心中的巨石放下,他苦着脸答道:“师弟我见大师兄走的急,以为是大病初愈,欲活动伸展一番,所以并未知会此事。”
而且,以前去凡人城镇,也是师弟我送的,大师兄你怎么忘了?
后面这句话,铁牛没敢说出口,现在大师兄正在气头上,低头认栽方是正理。
有理有据,雷也就懒得追究,这种你未问我不答的破事,辩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