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十四终于赢了,少有的靠着自己的智慧,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不群阙被赶进了绛宫,至于去到哪里之后,会翻起何等的风雨,就是薛衣侯需要头疼的事,跟陆十四再无关联。
几乎在不群阙进入绛宫的瞬间,陆十四便重新封印了绛宫的门户。
以结果而论,陆十四此局可谓赢得漂亮,但同样的,付出的代价,也是超乎想象的。
低头望去,整个腹部几乎被开膛破肚,若不是有衣衫兜着,血红的肠子就要耷拉到地上了,至于鲜血,更是染红了脚下大片的山地。
过多的失血,让陆十四阵阵的眩晕,但他却苦苦支撑着,一点点的将肠子塞回肚子里,玄青剑化针,系上从衣衫上拆下的丝线,穿花蝴蝶般将伤口草草的缝补,再以最后残留的元力封住血脉,算是完成了最为粗糙的手术。
在这个过程中,陆十四还要分心他用,观察着远处只闻其声,却看不到的战况。
当远处天际划来数道流光,最终停滞于陆十四身前时,陆十四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神智更是不再清醒。
“君酌剑,是陆师弟。”
“快救人。”
……
陆十四一昏便是十日,直到身心俱焚,滚烫的炙热将其唤醒。
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眼皮更是沉重到无论如何努力都睁不开。
就在陆十四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时,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山长,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他可是君酌认下的主人啊!”声音透出无奈甚至哀求,虽因为沙哑而略有不同,但陆十四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正是磨剑宫执习风信然。
“风执习,不是本座见死不救。只是此子受伤实在太重,现在全凭我的剑心炉吊着口气,可毕竟难以持久。一旦他胸腹的这口气泄了,虽性命无忧,可修行之路却也是到了尽头。”回答的自然是风信然口中所谓的山长,也是稷剑学宫权位最高之人。
“怎么可能?此子凝聚的可是命宫,而非绛宫啊。”风信然显然没想到,后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忍不住惊呼道。
陆十四成就命宫的秘密,在以前自然是罕有人知。可此次,他受此重伤,整个胸腹几乎没一处好的,在救治的过程中,其腹中空空,不见绛宫自然也就瞒不住人了。
身为法易修士,却腹中空空,没有绛宫,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命宫了。
命宫与绛宫,本质上并不分高低,只是前者更加的稀罕,所谓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命宫往往伴有本命法宝,而后者却是可遇不可求,自然而然的,在法易修行界中,拥有命宫,也就自然而然的高人一等了。
先是君酌认下的主人,凝聚的又是命宫,如此资质以及际遇,便是稷剑学宫的山长,也无比重视起来,甚至不惜亲自出手救治。
但救治归救治,陆十四伤势之重,俨然也让山长很是为难。
不群阙被吸进绛宫前的垂死挣扎,其威力,可不仅仅只是搅烂了陆十四的肚子,其抖落的剑气,更是将其胸腹内绝大多数的筋脉、穴窍击得粉碎,就连脊柱都是支离破碎。
难以想象,承受了如此重伤,陆十四竟还能强忍着将自己缝缝补
补,并确认真正的安全才晕厥过去。
胸腹内的筋脉、穴窍粉碎,几乎断绝了陆十四“武经”的修行,但对法易修行,虽有影响,却也可以接受。但脊柱的断裂,却足以让陆十四日后再难行走,只能当个卧床不起的瘫子,甚至连屎尿都难以自理。
“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胸腹内的伤势,可以用灵药温养,虽未必能恢复如初,但对法易修行无碍。至于脊柱,也能解决,大不了偷梁换柱,背上些好的材料,炼制出替代之物。”山长将陆十四的伤情详细的说了一番,甚至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可到了这里,却是话音一转,变得凝重,“只是最麻烦的是……是他的根骨,废了。”
“筋脉、穴窍可以疗养,脊柱可以替换,可根骨如何修复?”山长反问风信然。
所谓根骨,指的可不仅仅是骨骼,大而化之,乃是先天体质。
道讲仙缘,所谓的仙缘,其实很大部分,指的便是根骨。
根骨的好坏,虽不是必然,却也极大的决定了日后所能达到的高度。
陆十四此番受伤,全身的骨骼,几乎毁了大半,尤其是支撑全身的那根脊柱,其重要性堪比树之主枝。
主枝断了,树木便是不死,重修抽出新的枝芽,也不过是废柴。
树如此,人亦然。
脊柱断了,固然可以替换,但却只是治标,因为骨之根,早已废。
没了根骨做基,陆十四便了度过了此劫,日后,再如何努力,其修为也将再难寸进,终生止步于此。
山长都说到这个地步,风信然如何还不懂,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颓然。
转头望着全身赤果浸泡于一团幽蓝火焰中的陆十四,风信然满是痛惜。
多好的苗子啊,只是下山一趟,就这么给废了。
要知道,就在陆十四获得君酌认可的那一刻起,但凡蜀山的高层,都知道,他必定会获得磨剑宫最大程度的资源倾斜。
可现在呢?
“山长。”沉默良久后,风信然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然转头,望向山长,“我想要换取宗门的那块玉髓。”
“什么?玉髓?你疯……这么做值得么?”山长显然被风信然的决定吓到了。
要知道,当初稷剑学宫为了获得那块玉髓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也正因为如此,几乎被当做了振山之宝,锻剑宫的执习不知多少次,想要谋取用以锻剑,都被山长严词拒绝,而现在,风信然竟然也开口索要。
山长只是稍一思索,便知道风信然要那块玉髓做什么,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震惊到失态。
锻剑宫执习要玉髓以锻造一柄绝世飞剑,甚至不惜付出全身的家当,理由可谓再正当不过了。只是这样,依然被拒绝,而风信然呢?
竟然想要用玉髓去打造一副脊柱,李代桃僵,此用途,无异于暴殄天物。
“不行。”山长几乎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道。
“我愿拿出全部的家当以及积存的所有功劳。”风信然毫不动摇道。
“不够。”山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
陆十四的遭遇,他身为山长,固然痛心,但同样因为山长,所以他更不能意气用事。
以玉髓之珍
贵,便是打造的脊柱,也根本无法弥补陆十四根骨的缺失。
已经注定的结局,为何还要做徒劳的挣扎呢。
“山长,我现在代表的是磨剑宫,而且不是请求,是要求。”孰料,风信然更加的强势,横眉冷对,唾星乱飞,几乎溅到了山长的脸上。
“别人不清楚,你身为山长,可是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我磨剑宫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否则……哼哼,稷剑学宫那所谓的七剑,根本就是个笑话。”风信然越说越是激动。
“磨剑宫,十年磨一剑,俨然已经成了稷剑学宫天字一号的笑话,蒙羞如此,我可成有过抱怨,我磨剑宫可曾有过抱怨。而事实呢?要不要我把所有宫中弟子全部召唤回来,跟其他八宫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比剑。看看,那所谓的七剑,还能剩下几细留给其他八宫?”
“风执习,你莫要激动。我并非执意拒绝,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如此决定值得么?”风信然的愤怒以及质问,并没有惹来山长的不快,反而语气一软,变成了劝说。
“值得。”风信然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来也是我这个做执习的,亏欠他太多。尤其是这一次,更因为我的疏忽,才铸就大错。否则,若是于暗处安排几名护道,又怎么会是这个结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出补偿。”
“那也用不着玉髓啊。”山长还想再劝。
“好啊,要不换成那副仙蜕?”风信然眼神一斜,不无揶揄道。
“呃?”山长心头一跳,“我觉得那玉髓挺好,我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似乎生怕风信然得寸进尺,山长不等话说完,人已经远去,消失于风信然的视野之内。
对于风信然跟山长的争执,陆十四自然是听在耳里,一时间,心情复杂,可谓喜忧参半。
喜,乃是感动,感动于风信然对自己的“爱护”。
他虽不知道那玉髓是何物,可从山长三翻四次的拒绝,便不难想见,必定是了不得的天才地宝。
而风信然竟然不惜顶撞得罪山长,去讨要玉髓,只为了给自己打造一副脊柱,以让自己不至于落得瘫痪在床的没下场。
这份师长的爱护之心,让陆十四如何不感动,又如何不喜。
至于忧,自然就是山长那番“根骨”论了。
根骨废,此生法易修行就此断绝,再难寸进。
山长就事论事,只谈法易,可在陆十四听来,却更加的严重。
因为,根骨的重要性,可不只限于法易修行,对道极乃至玄修的武经,同样适用。
陆十四胸腹的筋脉、穴窍粉碎,即便有灵药温养,也只不过是在破烂的锅底上缝缝补补,正常生活无碍,却是再也承受不住武经施展时的“玄力”流通了。
至于道极,就更不用想了。
皮囊破败如斯,任何的修补甚至是翻新,都再难达到原先的强韧,根本不可能承受道极修行时对体魄的打磨。
混元之法易、道极,玄修之武经、文卷,至此,四废其二,剩下的法易又停滞难进,文卷修行,又缺乏条件,如此境遇,可谓悲惨到了极点,让他又如何不忧。
“执习……敢问洁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