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纪寒不知任极意欲何为, 直觉离他越远越好,当下便想拒绝, 但现在这样,强硬的拒绝以他的个性却说不出口, 任极却不等他说话,抢先接道:“而且现在离午膳的时间还早得很,莫将军虽在这住过,但想必还不太熟,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
他心知莫纪寒必定会拒绝,但也知道以他的个性,若不是闹得不可收拾, 他也硬不下话来直接赶人, 于是赶紧打蛇随棍上,提了一个让莫纪寒很难拒绝的要求。
莫纪寒在这偏殿里住了近一年,期间虽然几近几出,但要么逃出去时是凭着直觉边摸边走, 要么就是被下了药, 迷迷糊糊间就出了宫,对于这座皇宫其实是相当陌生。就是他前日冲过来刺杀,也是因为任极早就下令暗卫对于他一律放行不论做什么都不得阻扰。
否则,他虽武功不错,但那也只是相较而言,更何况他的轻功算不得绝顶,宫中暗卫布署严密, 哪有可能发现不了,甚至还照着任极的要求暗中给他指了路,才让他能轻轻易易的就闯到寝宫去。而莫纪寒当时满心愤怒,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便是现在,他也还没注意到这里面的蹊跷。
但他在这宫中内心深处会不安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发生那么多不堪回忆的事情之后,任极的话直中他的软胁,让他沉默犹豫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是不安的,他虽对小莫一直说到没事,心里却对“没事”一点把握都没有,种种往事都已经刻进了脑子里,即使他下意识的去把它们埋起来,心里的那块也再不可能完全愈合,时时渗出脓血,在不知不觉中融进骨血,成了不散的阴影。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他噩梦不断的地方,心里那块极力忽略的阴影正叫嚣着要破体而出,那一点微薄的安全感正在迅速失去。
所以任极的提议对目前的他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能够趁机熟记宫中布局,那是极大的退路。想来若不是任极提起,自己便是想在这宫中四处走走,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吧。只是,任极会想不到这些么?那又为何还会说出这些话?又或是,他还另有什么打算?
任极见他犹豫,进一步问道:“莫将军,如何?”
莫纪寒咬咬牙,就算这是个圈套,他也不能错失这个好机会,横下心道:“那就客随主便吧。”
任极几乎是从坐上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情绪明显的高涨,话音里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便走吧。”
刚走不到两步,莫纪寒反射性的一挥手,便将他的手摔了开去,略低了头掩住表情,说道:“烦请带路。”
任极从未主动去拉过任何人,更没有试过被人摔开手,这样的落差让他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恼意,眼中掠过恼意随即又黯然,心叹:罢了,对着他朕也不是第一次受挫,以后只怕还有得受。
将手拢进袖中悄悄握起,似乎这样就能留住那些微的温度,往前跨了半步道:“既然如此,那么莫将军请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四下已经没有人迹,想是得了吩咐都已回避,莫纪寒突然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在任极的后心上来一剑,想必是件很容易的事。
任极却不知莫纪寒的想法,出偏殿看到周围已经没有闲人,心里满意非常,早将那一点挫败感抛掉,说道:“这几月把宫中清了清,看起来果然顺眼很多。”
当早雪刚停,细白雪花铺了一地,踩上去轻微做响,寒梅盛放,空气中都是清淡的梅花香,任极兴致颇高,带着莫纪寒一座一座宫殿花园的走过去,还不忘附上解说,看起来倒是对这些宫殿园景极为熟悉。
莫纪寒只是沉默无言跟着任极走,对于那些说话只当耳边风,连附和一声都觉多余,只拣几句重要的听了,剩下的精力都用来去记那些复杂的回廊和路径。
任极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只自说自话,虽然连个手都摸不到,心里还是难掩兴奋,这样走着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的很快就快逛了大半。
莫纪寒突得像是想起什么,止步道:“这边难道不是后宫的地方么?这样走进来只怕不妥。”
他说着便要往回走,任极却一把将他拉住:“这是后宫,不过是空的,有什么不能进来的,朕都不介意带莫将军进来了,还怕有什么是不能见得人的吗?”
莫纪寒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一时找不到话接,任极拉着他一用力,结果又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下莫纪寒总算发现不对,四下一望,这后宫照理是后宫妃嫔所居,怎么可能如此没有人气,虽然一切都整洁优雅,却死寂沉沉。任极前不久才立了新后,又传说皇后已经有孕,后宫中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冷清。
他只当这是任极耍的诡计,精神紧绷:“不必,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任极后面的话全部梗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放弃,心道:“也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先缓一缓再说。”
于是顺着莫纪寒道:“那我们就去外城走一走。”
启梁皇宫统称“御华宫”,俨然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城,其中分为内外双城,外城最大的建筑便是每日早朝的“启泰殿”,也是离内城里任极的寝宫最近一座,周围散布着大小朝臣办事值班的各式班房,还有供朝臣和宫人出入的夹道。
外城由于人员出入繁多杂陈,为了便于管理和监视,便修了专供各级各式人员行走的夹道,纵横交错犹如迷宫。当初莫纪寒因为对这些夹道不熟悉,逃出去时冒了极大的风险从各个夹道高耸的墙头翻越过去,也因为这加重了他的内伤。
此刻一听任极居然连外城也要带他去,莫纪寒在瞬间的欣喜之后是更深的疑惑,任极竟似是比在五老峰上时还要变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想完,任极便已经领着他往外城走,穿过“繁锦园”的一座小角门,往前走上一段,再拐个弯,眼前豁然闯入一片森森直立的宫墙,外城已经到了。
任极在未继位时虽要通过外城进入但毕竟只走过那几条为皇族专设的夹道,继位之外除了上朝也没到过别地,对这外城的远不如对内城熟悉,才走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就不由有些心虚了。
然而没多久,便不由微微一笑,这似乎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拉着莫纪寒四处走的本意不过就是想和他独处,但这样走来走去的没法试探,虽然知道莫纪寒暂时下不了手杀他,但毕竟离他的目标还是差得太远,又殊无把握,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一探他的底细。
看到莫纪寒还在打量那些夹道布局,于是说道:“莫将军,也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不如先行回转吧,待到回去,应该也是午膳的时候了。”
莫纪寒正极力去记那些交错的道路,他记性极好,军事地图看上几眼就能不忘,但实体观察毕竟和地图不同,记起来更为吃力些,当下并未听清任极的话,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当作回答,跟着任极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两转三转之后,任极终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地方了,暗卫早赶在他前面将闲杂人等都清理一空,四下里当真是杳无人迹。
任极脑中正千回百转,他虽想要两人独处,却对独处后该说什么做什么毫无概念,尤其是这男人现在在他眼中极为诱人,他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一切又都前功尽弃,甚至更糟。
这层窗户纸如何捅破,实在是一件大大费脑筋的事情,既不能让人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透明,也不能让他的心逃得离自己更远,这点点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绝不能又变得遥不可及!
任极走得漫无目的,见莫纪寒未发觉的还在边跟边记,轻咳一声带了点故意的道:“莫将军,这地方,朕似乎是走错了。”
莫纪寒先是随意应了一声,而后猛的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任极指指面前的三条岔路:“朕也没想到外城居然会这么大,也有朕不知道的地方。”
面前的岔路都修得一模一样,从脚底往三个方向延伸,放眼望去,较近处全是一道道一模一样的高墙,将远处的宫殿景物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连个做参考的地标都没法找到。
莫纪寒先是愣了愣,然后冷冷道:“这有什么难的,跃到墙头看看,自然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任极心中正自窃喜,莫纪寒的话让他冷不防呆住,而后眼前一花,莫纪寒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墙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让任极万分后悔自己帮莫纪寒恢复了功力,又暗骂自己愚蠢,遇到这个人,似乎什么智谋机巧都忘得一干二净只会做尽傻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