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瑶点头:“身上衣饰明艳, 得用稳重的颜色压一压。娘娘赐的那件鹦哥绿的斗篷既颜色恰当,穿出去也体面, 取来给我系上吧。”
画屏一福身, 开衣橱拿斗篷去了。不一时,便将斗篷取了来,这斗篷原是韦太后的,日前瑶娘去太后寓处时,天冷, 见她衣衫单薄,便把这件斗篷赐与了她。原也没穿过一两回,几乎是簇新的。
既然是韦太后的衣物, 自然是很名贵的。完全以狐肷做成的斗篷,普通嫔妃可是想红眼了都想不到手的。可在韦太后那儿,却是能随手赏赐给喜爱的嫔妃的小玩意儿罢了。
不过那是其他人, 狐肷做的斗篷和袄子, 范雪瑶倒还是有几样的。因此这件斗篷拿到手里,因着是斗篷,她又出门出的少,拿到手里还没穿过几次。前面几次, 是穿去太后宫里给人看的。
画屏抖开斗篷,瑶娘微微俯身,冲着一旁玩着拨浪鼓边不住好奇张望的儿子眨了眨眼睛,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有些邪气的笑容出现在这样温婉秀美的脸庞上,却不显得怪异, 反而有种莫名的勾魂摄魄的魅力,令人脸红心跳。不见则已,一见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可惜这样的一面,看到的却只有还不满周岁的小萝卜头楚小旭。真是可惜,可惜!
楚小旭唰的一下瞪大了眼睛,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乌溜的眼珠震惊之后立即溢满了兴奋,“啊啊啊”喊着要过来,乳娘匆忙之下拦都拦不住。
看到他仿佛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一样,两眼放光冲过来的模样,瑶娘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弯腰俯身把冲过来抱住她小腿的楚小旭一把抱了起来。
楚小旭兴奋地扒在她怀里昂着小脑袋端详,见她笑的明艳娇俏,却不是刚才的模样。怎么看都找不到那个样子,两只小肉手干脆抱住她的脸庞,把小脸儿凑上去盯着,嘴里还:“娘,娘,娘……”不住的央求似的喊着,还想看她刚才那样笑。
瑶娘忍俊不禁,无辜地眨眼:“嗯?娘在这里呢,怎么啦?”好像不懂他的意思一样。
“娘!娘!”楚小旭急的直喊,小小的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又感觉娘亲好像在故意逗自己,肉嘟嘟的脸蛋都急红了。
范雪瑶的恶趣味一过,又心疼了,忙调整了个方向避开其余人的目光,对着楚小旭又做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啊!啊!”就是这个!楚小旭激动的猛拍小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范雪瑶看,眼睛亮的都能放出光来了。
兴奋的楚小旭好生闹了一番,范雪瑶把他哄的安静下来了,用一条猩红富贵满堂斗篷把他裹好,稳稳抱在怀里,出门下山。
西庄里有一处留春阁,长孙昭容叫人生了地炉,铺设齐整,又叫了几名女伶弹唱,膳房整了些果子,范雪瑶到时,留春阁里锦屏罗列,绮席铺陈,已经有了几人了。她冷眼一瞧,却都是或是与她相熟的,或是同长孙昭容相熟的。
先是才说天气清朗,此时却下起雪来,窸窸窣窣的雪里,范雪瑶那一身鹦哥绿妆缎斗篷着实闪耀夺目。身前身后两拨宫女乳娘,或浅绛或浅青,头簪粉紫绢花,拥簇着她款款而来,好一派贵气天成。
莲步翩跹,风帽下扬起一张白玉样的俏脸,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阁内转了两转。真如画里的仙子一般,清丽不可方物,容光逼人。
她怀里还抱着个鼓囊囊的,猩红斗篷的包裹似的事物。几个女子想明白过来,顿时眼睛一亮,起身相迎。
范雪瑶进阁,迎面一股麝般馥郁馨香,间杂缕缕幽香,不禁明眸转了一圈。原来是门旁红漆小几上设的花瓠里插了枝新绽的冬梅。花朵繁密淡红,清香浓郁。
解下斗篷,几个女子纷纷见礼。杨修仪往侍女手上搭的斗篷上多看了两眼,她见过太后穿这件斗篷,当时她曾奉承说这鹦哥绿鲜亮,显得皮肤白的发亮,很衬太后……原来给了昭仪。
范雪瑶还了礼,才一入座,几人都围过来看她怀里的楚小旭。她冷眼瞧这群女人,云霞般的锦绣宫装,乌发挽高髻,通饰金翠。一身脂粉香气,皆通身锦绣辉煌。
长孙昭容伸手拨开楚小旭的斗篷,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指上三个灿灿的金戒指衬得他愈发白净嫩生,讨人喜爱。笑着说:“小皇子真是越长越俊了。”她打扮的最为华贵,珠翠堆满,鬓畔凤钗半斜,胸前璎珞缤纷。上穿浅黄销金牡丹袄儿,衬着银红襕裙,带着叮铛禁步,比之往日更显富贵。
沈婕妤脸上矜持的笑,点头道:“的确,这眉眼像极了昭仪。这鼻子像官家,挺挺的,将来又是个俊俏的郎君,不知多少娘子得把心神也丢了去。”说着,撸下指上的一个镶玛瑙的金戒指,就往楚小旭怀里塞。
沈婕妤并非貌美之人,虽打扮起来也有些姿容,只是五官微有瑕疵。颧骨微高,嘴唇略长,肤色也不够白皙。她也知自己这一些嫌美中不足之处,所以打扮的非常精细。且从不深笑,因为她颧骨高,一旦笑容深了脸上就会突出两块肉,显老,刻薄,不讨喜,所以她的笑总是含蓄的。
看得出她是十分重视打扮的,妆容精致,衣饰讲究,腕上戴着一对做工精细,又漂亮的玳瑁镶金嵌珠宝花镯,身上还有股麝兰之香,馥郁幽沉,时时缭绕鼻际。
范雪瑶婉拒道:“怎好受得你的重礼,这小子才多大,别惯坏了他。”
沈婕妤往她手里塞,笑道:“算的什么,不过是个份见面礼罢了。小皇子生的俊俏,我看着欢喜,快拿着罢。将来小皇子大了,也认得我这个姨。”
范雪瑶只得接了,命画屏好生收到荷包里。
沈婕妤奉上见面礼,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撸下戒指头钗来,尽是金的银的。便是两样铜鎏金的,也是镶嵌着宝石的。
范雪瑶说笑道:“这小子真是个招财星君,才多会子呢,就收了这么多的礼,将来就是靠这一手也够吃的了。”
楚小旭伸着小脑袋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好奇的小模样惹的一众女子皆欢喜不已。若不是顾忌着这孩子的身份,她们的身份,早想把他抱到怀里好好亲热一番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不是投生在她们的腹中呢。
几个女子心底失落地可惜。可怜她们侍寝次数少的可怜,何时才能诞下她们的孩子?哪怕是个小皇女也好,聊以慰藉。
范雪瑶垂下眼睑,她生下旭儿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旁的嫔妃有孕。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帮她。
楚楠身体是无恙的每月也会临幸别的嫔妃几次。来别苑的嫔妃才十几人,来到别苑之后,轮着来也该有了二三次了。这样还没有怀孕,只能说是命了。
这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呢?范雪瑶也算不清楚。但是无论是好是坏,都这样子了。
宫女近前来奉上胡桃松子泡茶来,范雪瑶接过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这样抱着小皇子不舒服吧?”杨修仪望了抱着楚小旭的乳娘一眼,笑着同长孙昭容说:“你这里就这般紧缺了,连个椅子都不叫别个坐?”
长孙昭容一看,忙使宫女再去拿几张椅子来,叫那四个乳娘在边上坐下,另布了茶果款待着。四个乳娘起身拜谢,小心翼翼坐下享用。
打过照面,寒暄罢了,长孙昭容笑着说道:“入冬以来,越发的难见昭仪了。今儿兰香回来说你会来,本位险些都以为听错了。”
范雪瑶看她一眼,这话听着仿佛是她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但是她心里想的却表明了,长孙昭容是真的在记恨她多次婉拒邀约。
“本位惯常冬倦夏乏,外面天寒地冻,寒风侵肌,实在不耐得出去受那风吹之苦。”范雪瑶温言解释了一句。
长孙昭容笑了笑,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正要说上几句,杨修仪笑嘻嘻道:“本位也是怕冷,每到秋冬时,早间起床都恨不得自己是那长毛的畜生,生来就穿着件毛衣裳。”看了长孙昭容一眼。
长孙昭容会意,总算不再言语挑剔了,同众人说笑起来。
谈东说西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有宫女过来问传膳一事,长孙昭容道:“摆上来吧。”
宫女便退了下去。范雪瑶一看到了用膳了的时辰了,便招乳娘到身旁来,低声吩咐她把楚小旭抱到隔室去喂个奶。许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楚小旭心里也怯,表现的特别乖巧,一直乖乖给乳娘抱着玩儿他的小老虎。
范雪瑶会不时地看看他,观察他的情绪,以求有什么不对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倘若他也正巧看着自己,他们对上了视线,就会冲他露出温暖柔和的笑容。尽量给他最充足安全感。
不多时,便有多人将酒菜送了过来。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张食案,四样佳肴,并一盘果馅椒盐金饼。一看,俱是精细的肥美野味,熟肉鲜鲊。随即宫女又烫了酒送来。
范雪瑶一面挟了筷子鹿筋炖肉,吃了一口品了品,调味太多,味道太杂了。果然是宫菜的味道。
她吃菜不喜欢太多调味的,觉得口味太重,一开始吃着好吃,但是吃起来很快就腻了。
主食是汤面,火腿鲜笋的汤,十分的鲜美。只是她看着便烦,为什么呢?因为汤面吃起来十分讲究,一不小心就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了。她觉得汤面吃起来有点儿声音才对。
小心翼翼地吃,唯恐弄出一点声音来,那吃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弄了点儿汤汁就要拿汗巾儿擦擦,然后再战战兢兢地吃两根。两筷子没吃到汤就凉了,面也泡烂了。还吃什么汤面?
在自己地方的时候她不在意,只管随便的吃。便是有些声音也没什么大不了。宫女不敢说什么,楚楠还觉得她这般姿态很随性,自然,不矫揉造作。也是一种信任他,依赖他的做法。他自己也跟着随便了起来,不装腔作势故作端庄优雅了。
说真的,她是觉得要优雅就别吃汤面,吃汤面就别讲究优雅不优雅的了。
范雪瑶抬眼看去,众妃嫔皆正襟危坐,低眉敛首,以手遮唇,用完一口,便要拿汗巾儿拭拭唇。举止优雅,看起来颇为好看。伴着女伶弹唱歌声,说是用膳,不若说是种表演。
席上不闻一声,服侍的宫女更是敛声屏气,倘若不是女伶们曼妙的歌喉仍在响起,怕是留春阁里能安静的听见外面雪落下来的簌簌之声。
范雪瑶心下悄然叹了口气。
这样吃有什么意思呢,都来比较谁的仪态最为优雅高贵的么?
汤面她是不大乐意碰了,反正刚才一直有吃茶馃子,腹中不怎么饿。转箸往八仙盘里伸去。这八仙盘其实是烧雁剃做了八副,号做“八仙盘”。整只烧雁剔作:头、脖、脯、翅、掌、腿、肫、肝。
她搛了筷子雁肝,也不知是用了多少香料烧出来的,雁肝非常香腻,口感淳厚浓郁,细腻润滑,入口即化一般。
几个女人都只是略动了几样菜,大多是在呷酒欣赏歌曲。才吃了两盅,女伶弹筝奏琵琶,《霁景融和》正唱在热闹处,身穿棕红比甲的方乳娘抱着楚小旭进来。小子脸颊红红的,乌黑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副爱困的模样。方才他忽然哭起来,方氏就抱他下去喂奶了。
范雪瑶看着就心疼了,招来跟前,摸了摸他的脸颊,热乎乎的。楚小旭咯咯笑了起来,粉嫩的牙床上冒出了三四颗晶莹洁白的门牙。瑶娘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又去探他的后颈,也是温热的。
放了心,拢好皮袄,看向方乳娘吩咐道:“小皇子该歇中觉了,抱家去吧。仔细照看着,外头正冷着,莫要叫大哥儿着了凉。”
方乳娘低着头叠声应是,给楚小旭裹上斗篷,戴上风帽,与其他乳娘一起抱着他回去了。
沈婕妤早就看着这边了,见人都走了,便笑道:“好容易带小皇子出来一回,怎地这会子就抱走了?”
范雪瑶淡淡笑道:“孩子睡的多,往日他上午该歇一觉的。这是初次出来,先前在劲头上,不觉着困。方才吃过奶就眼睛一气儿的眨。他身娇体贵,生地难歇安稳。便叫乳娘抱回去歇去了。”
“小皇子还未满周岁,是该仔细一些。”沈婕妤含笑点了点头,语气态度皆一副方正持重的模样。只是一个十六七的小新妇,脸庞身形都还很稚嫩,摆出这幅样子来总显得不大相称。
范雪瑶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是初为人母,难免谨慎了些,叫诸位姊妹看了笑话。”
“算得什么,谨慎些才好。这小孩儿最是孱弱,当人娘亲的,再怎么小心仔细都不为过。”杨修仪忙是一笑,道。她养了大皇女,说这话最合适。
众人皆点头附和。便是心里笑话她小题大做,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真说出口来。
范雪瑶笑而不语。
用过膳,诸人漱口净手,命人摆了骨牌来玩。
杨修仪、章充媛、俞婕妤三人总给范雪瑶喂牌,她们三人是从楚楠是太子时就服侍起的。时间久了,楚楠只是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待杨修仪和章充媛优待一点,别的再无其他。
许是知道自己就这样了,倒有些平淡的意思。
而长孙昭容、沈婕妤等年轻的,心里总归是不服气,桌上难免有几分斗气的意味。不是自己要成的牌,知道范雪瑶要,也要硬是卡住。
范雪瑶赢两把输一把的,玩过几局,便推辞乏了,心里想着儿子,要回去歇息。
“好容易把你哄了来,这就要走了?”
长孙昭容挽留不住,临走时还再三央告下次再邀她玩。
“官家身边离不得伺候的人……要是哪日得闲,玩一会也挺好的。”
范雪瑶模棱两可地半应半不应,长孙昭容心里堵了口气。这人怎么这么不吃敬酒的?要说使硬的,她又不大敢。怕范雪瑶软硬都不吃,到时候自己骑虎难下。
她可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就因为这个范雪瑶,皇後都吃了瘪。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还说要调整作息,结果睡了两次午觉,彻底变成白天睡觉晚上醒了。作息这玩意儿,毁起来是一觉的事,要建立起来却好难好难。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