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没有移开视线,声音平静地道:“不,你装得很好。”
甚至于,他根本不必装什么。
任何姑娘,被他用这样一张脸看着,说什么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都会忍不住心动。她一个眼孔浅显的俗人,当然也例外不了。
只是……
除了宵迟,她谁也不想相信。
那个说着永远不会离开她,要一辈子将她留在家中,宁愿招赘,也不愿意将她嫁到旁人家的男人,一走就是十年。
从此是生是死,似乎都和她这个做女儿的没了干系。
母亲活着的时候,也说不会离开她,要看着她长大,长成顺遂喜乐的美人儿,觅个如意郎君,一辈子都平安康泰。
可大人总是说话不算话。
她孤孤独独地长大,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什么顺遂喜乐,什么平安康泰,什么狗屁如意郎君,她一概不知,一概没有见过。
像是被山间寒风吹冷了血,唐宁的口气凉了些:“狐狸。”
“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席地而坐,裙摆被压在身下,脸色阴阴的,“我手无寸铁,又不会什么术法,甚至直到前几日,都还是个无法走路的废人。”
“你想杀我,轻而易举。”
虽然她的伤口能愈合,连死亡也十有八九可以逃脱,但这显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力。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她仍然只是块砧板上的肉。
只是稍稍一想,唐宁便能想出几十种,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
想要折磨一个人,太容易了。
她凝视着迦岚琥珀色的眼睛,冷漠疏淡地道:“可你只是跟着我,不想让我死。也就是说,你想要的东西,一定得我活着。”
至少,在他得到之前,她不能死。
“那天晚上,在唐家后山,你去而复返,真是因为不认路吗?”
唐宁轻轻嗤笑了声:“那么一座山,便是你不认路,还有阿炎不是吗?”她瞥了阿炎一眼,“它一个能飞的小妖怪,飞得高一些便能俯瞰山貌,还怕找不到路?”
“除非,它办不到。”
唐宁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迦岚脸上。
“没有我,你们就离不开后山。”
“为什么?”
暮色渐浓,唐宁长长呼出一口气。
迦岚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冷冷的:“唐小姐可真是聪明。”
唐宁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承让”。
山风吹得更冷了。
阿吹呆立在旁,半天没有再出声。
便是阿炎,也只是低低叫唤了一声,急促短暂,像是不自在。
唐宁低下头,去看身下的草。绿得发黑,看起来很坚韧。她拿食指卷起草叶,低声说道:“是因为那座山,本身便是封印吗?”
“又或者说,是那口井里封印的延伸?”
嗤啦一下——
草叶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腹。
唐宁没有管它。
尖锐的疼痛涌上来。
又是一道口子。
口干舌燥。
她舔了舔嘴唇。
可唾液带来的湿润一闪而逝,很快上头就变得更加干燥。有冷风灌进嘴里,嗓子眼里火烧一般的难受。
唐宁道:“你被封印的井,是唐家的井。”
“你又说你讨厌姓唐的人。”
“这般说来……”唐宁松开了草叶,小小的血珠沿着叶脉,流淌进泥里,“封印你的人,多半便是姓唐的人。”
“再加上,从井里出来的时候,你问我曦光帝姬死了多少年,我说我从未听说过,问你是哪朝哪代的帝姬,你想了半天,告诉我是大梁朝。”
她面上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当时没有想起来,直到离开唐家,烧了那座宅子时,才想起大梁朝和唐家有什么关系。”
“雷州唐家,虽然没落了,但祖上也曾煊赫过。”
“六百多年前,唐氏一族,从西岭迁至雷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据说那时的家主,非常有才,很得圣宠。那座祖宅,便是当时的天子所赐。由此可知,如果封印你的人,的确姓唐,那十之八九便是我的先祖。”
“所以,身为后人的我才能破坏封印……”
顿了顿,她继续道。
“大梁前后不过百余年,你所说的帝姬,想来不是那位天子的女儿,便是姐妹。”唐宁把手抬起来,置于眼前,白皙的手指上还带着点血痕,但被草叶割出来的口子已经没了,“你初获自由,想起来的第一个人便是帝姬。”
“她一定对你很重要。”
风吹过来,睫毛掉进眼睛。
唐宁用力揉了两下,语气变得比先前迟疑了些:“难道是你引诱了帝姬,让天子震怒,才将你封印在井里?若是那样,他赐下大宅,看来也不是什么真心赏赐,多半只是想让唐家人做看门狗罢了。”
阿吹和阿炎,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旁,一左一右盯着她,全叫她的话惊得合不拢嘴。
不远处的迦岚,却捂住脸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在风里,越笑越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