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懂,毕竟我一直在文工团,插队到这里两眼一抹黑啊”苏湘秀的声音就在门外,听起来还是么的甜美,像黄鹂鸟的歌唱一样。
“为了欢迎你们从申城文工团下来的姑娘,我们已经准备好通铺了,快进来吧。”朱小洁热情的说。
“大通铺吗,那岂不是所有姐妹可以挤在一起聊天,嘻嘻,真开心。”湘秀的嗓音里带着点疑惑:“不过我姐呢,我可真是想死她了,但她怎么不出来迎接我啊。”
“湘秀同志,鉴于你们是从文工团下来的,我们有单独安排的宿舍,不需要跟大家住在一起,跟我走吧。”是冯明逊的声音,还是那么的低沉,沙哑,极具男性的威严感。
“可是我还没有见我姐呢,我得先跟我姐见个面。”又是湘秀的声音。
不过紧接着就是冯明逊的声音:“明天你就可以见到她,生产任务太重,我们急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好吧,我听领导的。”说着,风雪天里,俩个人走了。
可以想象到此刻的冯明逊会是多么的克制而又内敛。
当然,永远一袭中山装,风系扣系的紧紧的,他清秀俊朗的面貌,文雅的就像从民国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还记得第一世,俩人一起干活,湘玉晚上跟冯明逊一起开会讨论的时候,是因为他才二十八岁,文质彬彬的,饱满的面容吸引了她。
也或者是他博学的,睿智的,坚定的思想感染了她,她情不自禁去吻他的时候,他一把就把她给推开了。
“苏湘玉,能不能把私人感情抛在一边,以生产和建设为重?”他恼怒的说。
当时心里是真羞耻啊,华夏四亿亿人民还吃不饱肚皮,申城和首都那些大城市里,正在勤勤恳恳工作的人们正在等着她们这帮热火朝天的女知青从边城奉献粮食,可她在干什么,她居然在想着玷污自己最崇拜的人。
那天,冯明逊把她派一了农场下属最远的哈林牧场,让她在风雪天里在牧场里放了一天的羊。
风是那么的大,雪是那么狂刮着。
“多少人还在饥饿中,我们的国家才成立了多少年,咱们不抓紧时间搞生产,多少人要饿肚皮,我们还怎么强军强国,壮大我们的祖国?”脑子里回想着冯明逊言之凿凿的劝诫,湘玉在风雪中迷了路。
那天,是化工厂的几个员工悄悄出来打猎,在雪地里遇到晕倒的她,才把她给救下来的。
而直到后来,湘玉偶然有一次发现湘秀可以无限量的吃农场里的鸡蛋,红糖和白糖随时取用,她们却要用无比愚蠢的,甚至廉价的劳动力来换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才知道,冯明逊的坚定和原则,在湘秀面前什么都不是。
总算把《如何让母鸡在冬天多生蛋》里关于温度的一节读完了,把自己珍贵的热水袋拿出来,就着朱小洁烧开的热水,灌了满满一袋子水,这一袋水,可以暖热她胃里的冷红薯,让她至少半个晚上能过的舒服一点。
【现在开始接手鸡棚,进行养鸡任务。】系统继续发号着它的施令。
苏湘玉于是把书合了起来装进书包,就准备去找她现在的未婚夫,也是农场的生产主任,冯明逊了。
“听说了吗,申城文工团的小明星苏湘秀支边,也到咱们农场啦?”路上,有些不明所以的女知青议论着。
“听说她是主动来插队的,原因就是因为太想姐姐湘玉了。”又有人说。
湘玉心里冷笑一声,这种话也就用来骗鬼吧。
其实,苏湘秀和苏湘玉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生父据说是旧社会申城那个有名的大佬杜月生家的司机,解放后不久就病死了。
正好苏湘玉的生母也生病而亡,苏湘秀的生母和苏湘玉的父亲于是就再组了家庭。
俩都是二锅头,再组家庭,继母岳红菱是怕苏湘秀生父的成份要影响女儿,才给她改姓姓苏的。
头一回插队,本来抽到签的就是苏湘秀,不过继母苦苦哀求,她父亲又是个有了后妈就变后爹的,才让苏湘玉替着苏湘秀来了。
现在,苏湘秀之所以带着文工团的几个姑娘到边城来扎根插队,也不过是因为组织查到了她成份,她不得不下来的原因。
意外吗,惊喜吗?
冯明逊把湘秀的档案藏的死死的,生怕要叫别人知道。
谁能想象,他一个生产农场的主任,那么多知青拿他当指路的明灯,他却能爱一个小姑娘爱到那么卑微。
农场办公室,也是冯明逊的宿舍,基本上他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工作在这儿。
“我该叫您姐夫,还是冯主任,我有点不好意思。”湘秀的声音依旧甜滋滋的,还有点儿怯生生的。
这种怯让男人一看就有想保护她的欲望,一下子俩人之间的关系就拉进了。
冯明逊低声说:“不能叫姐夫,要叫冯主任,我和你姐之间……”
那种冰冷的,想要划清界限的语气,淋漓尽致。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是办公室的职员。基本上生产任务,大家在办公室一商量,就可以往下下指令了。
而苏湘玉,恰是农场里女知青队的队长,所以,她也有资格参会。
“苏湘玉同志,你妹妹带来的文工团的同志们思想都特别热情,而且给我们提了些特别有用的意见。”冯明逊见苏湘玉进来,抬起头说。
另有个女同志朱琳,冯明逊的表妹,她在农场任库管工作。
她说:“是啊,湘秀带来的蛤俐油格外好用。跟她比,苏湘玉,你就是扛锄头的命。”
当然了,身为农场主任的女朋友,苏湘玉在农场里向来都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猫晚,干的比牛多,吃的还比猪差。
一年十二个月,五十二周,苏湘玉永远都是劳动模范,没人能跟她争,就是她的觉悟高,干得多的原因。
冯明逊特地站了起来说:“咱们农场知青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挖排碱沟,但是寒天冻地,知青们有热情,但是大地无情,土地只要一结冻就挖不开,湘秀带来的新思想,她说,咱们可以把三十里外的坎儿井引到农场来,然后利用坎儿井地下水的温度融化上层的土,到时候再挖排碱沟,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
当然,他压根就没有多看过自己公开在农场承认的对象,苏湘玉哪怕一眼。
在他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螺丝钉,包括他自己,而目标则是劳动,产能和产量。
只有苏湘秀所带来的文艺团体与众不同,她给他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排碱沟,在边城是一种战壕一样的东西,因为边城土地的碱大,每一块土地旁边都要有一条深深的排碱沟,用来排除土地里的碱份,这种工作的任务量是非常巨大的,就算夏天挖都能累死人,更何况冬天,土地全都被冻住的情况下。
最近挖排碱沟,不说苏湘玉已经快给累疯了,大多数的女知青都已经又累又冻,麻木掉了,甚至不觉有冻烂了鼻子、耳朵,全身都在长冻疮。
“我不同意。”就在在场的人都以为苏湘玉也会为湘秀的新思路鼓掌的时候,却听她来了这么一句。
湘秀的脸立刻就黯了,就连冯明逊的脸也黯了:“苏湘玉同志你怎么回事,难道说你有更好的思路?”
“冬天挖排碱沟,本身就不科学,而我们一个月只有十五斤的细粮,十五斤的粗粮,连棉衣棉鞋都没有,每天扛着锄头跟冻硬了的天地斗,男知青都扛不住,更何况女知青?挖排碱沟就够累的了,再加上挖坎儿井,那是双倍的工作量,知青们根本撑不住的。”苏湘玉说。
湘秀听完,立刻伸出自己的双手说:“姐姐,我们文工团的女孩子不怕累,我们可是新社会长起来的新一代,我们会像你一样,为国家奉献汗水和青春,真的。”
冯明逊的脸在渐渐变绿,手在桌子上笃笃笃的敲着:“苏湘玉,你是怕自己苦自己累,想逃避劳动吧,知青都不怕累,就你觉得累?你想想,咱们如果不工作,没有产出,组织拿什么来养咱们,注意你的觉悟,你的思想。”
是,他永远都在怀疑她。
哪怕她为了抢救被冰雹压倒的苞米给冰雹砸的头破血流,在他看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她也只算思想勉强合格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人,会为了苏湘秀破了一根手指头就不惜冒着风雪到县城里去找磺伏替她消炎。
只因为湘秀是那么的脆弱,无助又绝望:“我是不是要死啦,姐夫,我好怕自己会死,看不到你和我姐姐结婚啊。”
说什么同艰苦共奋斗,在男人眼里,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珠琳手上擦的,一闻就是苏湘秀从申城带来的蛤蜊油,闻起来香喷喷的。
当然,她也是向来最瞧不上苏湘玉的一个。
在她看来,农场五百女知青,你苏湘玉能当我家冯明逊的对象,你就该累死了都要死在田里的干,干到死为止,那是你的光荣。
“苏湘玉同志,想偷懒你就直说,至少我和所有的知青一样,有热情有信心在春天到来之前,再开垦出两千亩良田来。我才不会躺在那儿,以为自己是主任的对象就可以像资本主义的阔太太一样,高枕无忧了。”朱琳别有意味的讽刺说。
才读完《如何让母鸡在冬天多产蛋》,苏湘玉说:“我们可以搞畜牧养殖业,比如养鸡,要是农场一个月能给组织供献五千斤鸡蛋,其劳动意义和价值,可比挖排碱沟大得多。”
“让母鸡在冬天生蛋,你不是搞笑吧苏湘玉。”朱琳厉声说。
冯明逊也说:”违背物理常识,这根本不可能。”
“我有我的方法,我希望你们听一听。”苏湘玉说。
朱琳厉声说:“那你就自己去养,现在鸡棚里几乎不出蛋,你要真能让母鸡在冬天产蛋,我就服你,要产不了,苏湘玉我可告诉你,你所有累积的荣誉都将被农场取消,我们有这个资格。”
办公室的外面就是光荣栏,光荣栏里,苏湘玉的名字旁边贴了一排满满的小红花。
这些小红花在将来可以换成最先返城的资格,也可以是优先安排工作的通行证,要真给撤销,就意味着苏湘玉在农场这两年,全部白干了。
试问,她敢不敢下个赌。
“咱们听我姐姐的吧,她好像不太高兴。”就在这时,苏湘秀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