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微微一笑,道:“淮南王这次的机会选得好,几乎便称得上是阳谋了。”
东方鸿放下手中的那几张纸,随手撕了,道:“陛下大力校书,前阵子河间王才亲自送来一车书,甚至得蒙陛下宣室殿赐宴,淮南王是皇家长,按辈分来是陛下的叔父,断无比不上河间王的道理,陛下必须要准其入京厚抚,这时机确实好。”
陈珏了头,道:“淮南王也是个人杰,读书鼓琴皆是一时之选,又有礼贤下士的名头在外,河间王的贤名还及不上他。”
“这位淮南王,我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东方鸿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若他一心安乐,偏偏淮南国内士人众多,徒惹陛下猜忌。若他心怀不轨,吴楚大军那样势大,不也是一败涂地,他这整日想办法在长安城中煽风火算是什么。”
陈珏笑着不语,东方鸿将刘安看得是清楚,刘彻和窦太后对淮南王也有所防备,但世人却不知道这些,淮南王在宗室中人望之高,却是河间王等人望尘莫及。
“我听淮南王这些年来聚集门客,致力于修书一部,他好读黄老,喜研炼丹,书中所记也可想而知。”陈珏斟酌着开口道,不由皱了皱眉,“他这回入长安献书,我却担心那帮儒生跟他出什么争执。许多儒生都投身于天禄阁校书,朝野间或多或少一直存在的各家学之争便淡了不少,陈珏是想借助校书人的思想碰撞,但绝不是在淮南王横插一脚的情况下。
“我认为这事你最好不要管,由淮南王去罢。”东方鸿正色道,“长安城中,这两年多少大事同你有关?淮南王,自有天子去烦心,你若事事都提前为陛下办妥当。并不是什么好事。”
君臣之间。臣子若是太出色,让年纪差不多的皇帝相形失色,绝对不是好兆头。再飞鸟落尽,良弓始藏,诸侯王的威胁一日还在那里,作为外戚的窦陈两家就一日有显赫的必要。
陈珏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了头。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正事完,看看时间还不算晚,东方鸿便调笑了一句:“子瑜急着回否?”
陈珏闻言。笑道:“我自有处可去,总比有些人独守空室好上许多。”
陈柔昨日带着几个辈去了城外庄子游玩,日中的时候却一阵难受,请人细细检查号脉之下。才知陈柔这是有孕在身,只不过这胎有些不稳,陈柔便暂时留在庄子那边将养几日。
东方鸿乐呵呵地,连平日里地诡辩术也抛到一边,却是想着该的事同陈珏完,他明日一早也该去乡间看看了。昏,田神色兴奋地走在宣室殿前的石路上。
按理来,这时外臣入宫已然不便。天子外甥这时候还叫他入宫,显然是急着问他那道奏表的事。
宣室殿前,杨得意来回转了几圈,看见田向这边走来的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稍稍往前移了几步,待他与田之间只余几步远才躬身道:“陛下就在里边……”
田嗯了一声,他不大看得起宦官,不与杨得意多话便直直抬脚入内。留下杨得意一人面色微沉。
他凭什么?杨得意心中愤愤地想。魏其侯、南皮侯和陈珏都不曾像他这般傲气,只是转而想想面前这是天子亲舅。杨得意还是忍了忍,趁人不注意跺了跺脚,转而去做自己的职司。
“微臣田拜见陛下。”田进门便向刘彻行了一个大礼。
刘彻头道:“平身。”
田谢了,这才起身诚恳地道:“这些时日以来,臣等陛下的宣召很久了。”
对于田太过明显的急切,刘彻心中有些不喜,但还是道:“舅舅前几日上的那道奏表,朕已经看过了。”
顿了顿,刘彻将几案上的奏表拿在手中,道:“列侯骄狂,于长安城中多有不法之事,在其家乡则一族势大,鱼肉乡里,这些都是你要对朕地?”
田躬身道:“正是微臣所言。”
刘彻忽地将那道奏表拍在案上,道:“令列侯归国,舅舅,你好大的胆量。”
田心中微震,但今日之事他都早有准备,慨然道:“臣的胆量全因为臣欲尽忠于陛下,列侯行事跋扈,长安百姓怨声载道,此事着实有碍天子声名。且列侯多财,多与商户往来,以权逐利,使黎民不能专注农事,皆是大过。”
刘彻看了他一眼,这几句话没头没脑,名为列侯实际上是在暗示诸侯王,然而列侯的权力也不过是从封地每户收些钱财取用,田除了“骄狂多有犯法事”也不出什么别地来。
只是列侯家族势大,虽不至于全部为祸一方,但凌于乡里之上倒是真的。这么一来,刘彻平息了大半年的心思又起来了,诸侯王不能动,列侯总还可以动。
“舅舅,你怎地忘记列侯中还有魏其侯、建陵侯的这样的干才。”刘彻道。
窦婴和卫绾,田自是不敢动,他躬身一笑,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良臣在朝,臣的是身无朝职又仗着尚公主翁主而流连长安地那些人,但凡是朝臣,自然要留在长安为天子效力。田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既是学儒之人,亲姐姐又是被赶到阳陵去的王,若是不趁着皇帝外甥要有所作为地时候做事,等到刘彻真正掌权之后也不会把他一个田看在眼中。
刘彻心中一动,看出田的身体似乎正因兴奋而抖,他一笑,道:“若是朕要遣列侯归国,你敢为朕主持此事吗?”
田闻言啊了一声,随后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王田几乎便是窦太后的眼中钉。他哪敢以为碰的是列侯不是藩王就能得到比晁错更好的下场。只是天子问了他又不能拒绝,一时间嗫嚅着不语。
刘彻心中哼了一声,也不究竟准不准田所奏,只是又问了些旁的事,过了一会,田便识趣地告退。
刘彻一个人坐了一会,觉得有烦,旋即高声叫道:“杨得意。”
杨得意飞快地走进来,度几乎便跟跑差不多,道:“陛下。”
刘彻起身走了几步。道:“朕要出宫。”
杨得意应诺,等了片刻却没听见刘彻究竟要去哪里,只得指挥着左右宫人去安排,心里猜测着陛下八成是要去堂邑侯府走一趟。的差使,婉拒了几个下属地邀请,出门上了李英地马车便直接打道回府,打算着问父母安之后便同芷晴多待一会——上巳那日他本答应了芷晴出去踏青,不想刘彻今年还是好兴致,仍旧拉了一众人游猎。陈珏不得已爽了约。
然而事与愿违,等到他随意地下了马车,听见身后又有马声。转身之下正好看到刘彻探出头时,他便知道今日地计划又有了变化。
刘彻今日穿的是青色常服,他见陈珏也是刚刚回来地样子,笑道:“朕真是挑对了时候。”
陈珏简单地做了个手势便迎上前去行礼,李英和郭远会意,便去招呼刘彻身后的杨得意几人。
“陛下怎地这时候出宫?”陈珏一边走一边问道,刘彻爱出宫,是御史大夫卫绾都拦不了的事。他自然不会在刘彻刚到时就谏什么话。
堂邑侯府中花开的正好。虽比不上未央宫,但在陈珏的修饰下也别有韵味。刘彻的目光转了好一会,这才收回视线,笑道:“自是你新婚大喜,我来道个晚贺。”
距离婚礼当日已有半个月,陈珏一时无语。
侯府上下得知刘彻驾到,从上到下也见怪不怪,不是什么家训森严,实在是堂邑侯府一个看大门的,都有资格句“陛下还是太子时我就常见他”,因而一切都井井有条。
刘嫖和陈午作为主人,率一家子上下接驾,刘彻目光落在陈午身上,忽地眼前一亮。
登堂之后,刘彻与刘嫖陈午了会儿话,晚膳时分,刘彻主动要求与陈珏同食,又兴致勃勃地要见见新妇,陈珏有些无奈,心中腹诽道你又不是从前没见过芷晴,摆明了是凑热闹。
刘嫖却知道刘彻喜欢与年青人打交道,必不是来看她这姑姑,便也不强留,只在刘彻和陈珏离开后交代再加些菜色便罢。着些许寒意,芷晴合上面前的簿册,神色间浮起一丝倦意,一边伺候着的阿如上前道:“翁主,加件衣服罢。”
芷晴笑着了头,阿意便喜笑颜开地去取衣服,阿如道:“翁主,婢真不懂你忙成这样是为何。”
“不为什么。”芷晴活动了一下周身,笑着道:“他是男子,在外要辅佐陛下做国家大事,左右也是闲着,这院子的事我怎么还能留给他操心?”
阿如头,想起芷晴今个身子不适,忙又倒了一杯热茶,芷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拿起来喝尽了,这时外间有人道:“天子驾到,就要往这里来了。”芷晴出门一看,正是紫烟。
刘彻和陈珏一起慢悠悠地走来时,芷晴已经做好了准备,满院人井井有条,刘彻命杨得意赐了些物件,稍后想起他是芷晴地兄长,想起从前陈珏在他和阿娇之间做的手脚,笑道:“子瑜,朕得杀杀你的威风,教你不敢亏待芷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