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际间的夜晚并没有什么寒意,一股凉爽之气沁人心脾,月华如水落在庭院之中,呼吸之间仿佛有暗香浮动一般。
陈珏试探地问了一声:“阿姐?”
“阿弟。”阿娇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刚才二哥话之前,我一直在想,当初明明是二哥先向阿父要的陈夭,为什么今天却任由阿母训斥她呢?”
“然后呢?”陈珏看见阿娇的样子,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烦乱。
“然后?然后二哥就出来了啊。”到这里,阿娇干脆停下来,认真地对陈珏道:“我想,不管一个男子有多少坏处,只要遇见事情的时候他能像大哥今天这样站出来,就算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了。阿弟你还,但是你也要记得将来你喜欢的女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站出来。”
陈珏怔住片刻,才狡黠地笑道:“阿姐真不知羞,你放心,明天我就把这话告诉太子去。”
“阿弟!”阿娇恼怒地轻呼。
陈珏见状笑道:“好了好了,我不会和他的。”
阿娇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直到再三要陈珏郑重承诺之后才肯离去。
为了自保,为了不被人怀疑而没有阻止阿娇和那个薄情帝王的婚约,到底是对是错?看着阿娇的背影,陈珏在原地呆立许久,才转身走上回去的路。
“生什么事了?”出门归来的陈午看到妻子反常的样子,不由开口问道。
刘嫖一边揉着隐隐痛的额头,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陈午了,堂邑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知道我家祖上的事情么?”
“你家祖上的事情多了,哪一件??”刘嫖不在意地问道。
“秦末陈胜吴广起事之后,乡民拥护我的祖父一起起兵,祖父犹豫不决的时候,曾祖母对他,陈家祖上从来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与其自己起事,不如跟着别人,做别人的手下,这样即使失败了也不至于招来祸事。最后,家祖被高皇帝封了堂邑侯。”陈午娓娓道来。
刘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停陈午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告诉我,现在的陈家已经够富贵了。”
陈午沉默。
刘嫖又道:“可是,自开国以来不是每个皇后都能有一个好结果的,张皇后和薄皇后的事情还摆在那儿,何况,阿娇还只是个准太子妃。我心中实在是害怕又有什么差池,所以,让阿娇的哥哥娶太子的妹妹势在必行。”
陈午闻言叹道:“只是你又何苦让珏儿去做太子的伴读?”
“珏儿?”刘嫖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陈珏那双平静而深邃得不符合他年纪的眼,“珏儿和他的哥哥们不同,我相信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陈午看了人到中年的妻子良久,依稀记起多年前的那天,他在长安城中许多贵族子弟艳羡的目光下将大汉朝的公主迎娶进门,那一夜,堂邑侯府***如昼,刘嫖笑如春风。
不再年轻的堂邑侯心头一热,悄然吹熄了昏暗的***。
第二天清晨,神清气爽的陈珏在锦书和另一个丫头的陪伴下吃过早饭,缓缓地散步到前院去,又走了几步,他见陈季已经坐在马车沿上等着了,才加快步伐迎上去。
陈季听到陈珏的脚步声,身体动了一下,立刻回身。
陈珏一抬眼却被陈季憔悴的样子给弄愣住住:泛红的眼和重重的黑眼圈,不过一天不见,怎么这个颇为魁梧的汉子变成这样?
只是侍读的差事不容迟到,时间不允许他多问,陈珏想了想,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适合送我进宫,这样罢,你去叫其他人来驾车,至于你就在府中休息休息。”
陈季闻言却“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人替外甥女谢公子您的大恩大德。”
陈珏却是一愣,皱眉片刻之后忽地灵光一闪,道:“你是陈夭的什么人?”
陈季咧嘴一笑道:“人是她的舅舅,她母亲的弟弟。”他从没了父母,全靠长姐的照顾和主人家的怜悯长大,对陈夭这个外甥女也是疼爱有加,经昨晚一事,他确实对陈珏自内心地感激着。
大兄?
陈珏眨眨眼,可不是吗,这陈季和陈夭都是家里奴仆生的孩子,有亲戚关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这一愣神之间,陈季已经又叩了三个头,起身之后又连忙去牵马,等候陈珏上车。
陈季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陈珏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现他作为主人同时压榨了一大家人的劳动力。一家人啊,男女老少整整一家人全部都是伺候陈家的奴仆,而这一家人,还因为他昨晚的几句话而感恩戴德。
这次陈季再请陈珏上车,陈珏却没有再什么,只是默默地爬到车上。
接下来的几天,陈珏的侍读生活仍然在继续着。
早起,吃饭,进宫,读书,练武,回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陈珏都会一直重复着这种生活,只有天子派差事给卫绾和王臧时才能松一口气。
这天下午,陈珏刚刚努力爬上一匹温顺的母马,并骑着它在校场上走了一圈时,刘彻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陈珏,听匈奴那边像我们这样大的男孩都会骑大马了,甚至可以和大人们一起去打猎,你觉得是真的吗?”
陈珏想了想,才道:“臣觉得打猎不太可能,但是臣听人过,匈奴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所有的男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想来他们定然比大多数的汉人更加擅长骑射了。”
“马背上的民族?”刘彻细细思索了一番,笑道:“陈珏你这话的形象,那你,我们这些汉人呢?我们是什么样的?”
陈珏道:“臣不出来。”
刘彻看着陈珏微微不悦,道:“你怎么不出来?”
陈珏看出了刘彻的不快,口中仍旧坦然道:“因为臣是汉人,自幼就生活在大汉。”
刘彻眉头皱的更紧,道:“这是什么道理?你没去过匈奴都能出来什么“马背上的民族”,现在本来就身为汉人怎么反而不出来了?”
“因为臣对汉人的一切太过了解,所以一时之间什么都不出来。大汉子民以粟为食,以礼为教……太多了。”陈珏悠然道,“臣之所以能轻松地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其实正是因为臣对匈奴了解得不够,所以只有这样简略的第一印象。”
刘彻这次却不再生气,只是自言自语道:“了解得不够吗?”
陈珏见刘彻的样子,没有再多什么,只是骑着母马跑到韩嫣身边,径自与韩嫣笑着。
这天的课程结束之后,刘彻叫住陈珏和韩嫣,对他们道:“你们从今天开始就要认真研究匈奴的事情,知道了什么,都要来对孤。”
这个在天子看来必然纯属胡闹的要求,就是在陈珏眼中也幼稚得可以,但陈珏仍然答应了,心中道刘彻终究是那个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的汉武帝。
四月的一天傍晚,从宫中归来的馆陶长公主刘嫖将所有的儿女都叫到正房。
“季须,过些日子我会再为你找一份亲事,这些日子你收敛着儿,不要再胡来了,想纳多少姬妾,娶亲之后随便你,知道吗?”刘嫖先对陈季须道。
人高马大的陈季须唯唯诺诺地头,不敢触这位母亲的虎须。
刘嫖头,又道:“皇后娘娘已经把苹公主许配给蟜儿,等过几年娇娇嫁到太子宫,我们府中便要办蟜儿和公主的喜事了。这几年你们谁都不准出去惹是生非,记得了没有?”到最后,刘嫖的声音已经很是严厉。
“记得了”陈珏等人齐声道。
人群散了之后,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反应,陈珏默默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屏退了锦书等人,从一堆凌乱的竹简中摸出一卷,轻轻展开。
——那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满是些汉朝人看来非常奇怪的符号,只有陈珏知道这是简体汉字和拼音的结合体。
在陈珏启蒙之后不久,为了不将他所知道的历史和现实相混淆,也为了不在多年的汉朝生活之后忘记前世的宝贵记忆,陈珏将他所记得的所有都用这种别人看不懂的方法写了下来——即使因为某种陈珏也不知道的原因,他对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清晰无比,陈珏仍然不敢保证十几二十年后他还能轻松地回忆起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抚摸着冰冷的竹简上的“陈蟜娶隆虑”几字,陈珏心道:万事俱备,只欠时间为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