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十一年八月八号,星期一,天气:晴,大风,凉爽宜人。
“杀手的理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真理,因为那都是我们用生死换回来的经验之谈。你如果不相信或者想要反驳的话,最好也要用生死来证明。”张桠楠少有笑了笑,身上忽然多了一股不曾有过的活泼。她为俯下身子,双手撑着栏杆,整个身躯都压在一双手臂之上,低头看着场中的我道。因为姿势的关系,某些女性特有的美丽终于出现在这个本就不俗的女子身上。
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因为杀手的理论已近开始挑战我的生死了!
那只瘦弱的瘦狗并没有完成它越生死舍弃一切的拼命历程,还只跑到中途半路的时候就被身后突然冲上来的狗群所撞到淹没,继而踩踏于狗爪之下了。在从众效应的驱动下,在越恐惧的抛弃生死的疯狂下,那些被我的凶气所压制住凶残暴戾习性的狗群终于再次爆了。不同于上一次的恶狗单挑,也不同于之前刚刚有过的瘦狗奔袭,而是如若山洪暴大江决堤般的雷霆而动。整个狗场上千头狗都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同一个一致而统一的决定,那就是――杀死那个男人!
我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已经有些绝望地看着这些疯狂的恶狗轻易跨越两米的距离,扑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我。千条狗爪,千张狗嘴,无数双冒着凶光和兴奋光芒的橙黄色眼瞳,乍然出现在我周身的每一个方位,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因为连空气都是这样的!
脑海里甚至都还没有转过“怎么办”这样的念头,我就已经凭借着生物的本能,举起了手中的银质匕,毫不犹豫的带着一丝被迫抛弃一切的绝望与疯狂,迎了上去。
既然你们想要杀死我,那总得付出代价!
在这一刻,在随时可能死亡的这一刻,我没有产生任何别的想法,没有人们常的回顾过往,没有想念某些人,没有明悟某些事,以为这些多余的念头会让我失去最后挣扎的那些时间。而此时此刻,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千头狗同时扑向一个人,那回事怎样恐怖的场面,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能够真正接触到那个人的,其实也就只有区区二十头左右的样子。其他的狗,就算真的有心扑上去,也绝对没有多余的地方让它去扑。
是区区二十头,但是却已经足够遮蔽我头的那一片天了。黑压压的全都是狗头和狗爪,橙黄的明亮的眼眸仿佛夏日里最为繁多的星辰夜空。腥臭的口气和那些锋利的黄牙却仿佛是一坨又一坨的恶心大粪,这样充满着矛盾的场景早就在我眼前上演了无数个来回。从来不曾消散过。
准确地抓住一头扑过来的恶狗的脖颈,银质匕毫不犹豫地划破它的肚皮,肠穿肚烂的时候我已经冷漠机械绝望地转身,迎向了另一只黑色的狗。人的潜能真的是让人吃惊且自豪的,就在这种千狗扑击的场景中,我用着比过往更加专注更加快的反应和更加平静冷淡的心,冷漠疯狂地对待着周围的每一条狗,不管不顾那些在我背后如何撕咬的狗,只是认真地对付被我抓住的每一个目标,常年砍柴练就的臂力轻而易举地让那些被抓住的狗放弃了挣扎,挥舞过无数次斧头的手臂更是毫无障碍地刺出手中的匕,然后收回,再刺出,再收回……一如过往枯燥的砍柴生活。
身上的伤口已不知添加了多少,脚下的尸体也不知积累了几具,周围的狗群还是那样执掌着我的天空,星空是橙黄的,空气是腥臭的,飞舞的是狗头和狗爪,飘荡的却是我的或者它们的血液。既然要搏命,那就博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吧。
似乎偶然有那么一个时刻,我空荡荡的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张桠楠,在干什么?
不是指望她能够奋不顾身的前来救我,只是好奇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此时会做什么样的举动。我不认为仅仅凭借她一个人,就可以带着我杀出这已经失去控制的千狗之群,就好像我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一样。
死于一场莫名而来的训练?我将来的墓碑之上难道要刻下这样一行字迹吗?管他呢,死后的事情,我管他作甚。
只是力气终究是会用完的,鲜血也终究是会流尽的,气势终究是会衰竭的,一如视死如归的疯狂眼神和机械出手的双臂……一切都会在时间的身后停下脚步,除了时间。
一声绝望的嘶吼,伴着银色的匕在我身体周围挥舞出一道濒临绝望的亮丽银环,将那些扑在周身空气中前进的狗群逼退少许。我不甘地垂下了手臂,癫狂的笑看着狗群,鲜血在手臂之上流淌,在胸前后背缠绵,在膝盖大腿凝固,然后在脚下干涸。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让这一切的一切重新追上时间的脚步了,因为就连我自己本身,似乎也要被时间甩掉了……真奇怪,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那种步调,明明还是平常的那种度,为什么我的生命却追不上它的衣角了呢,时间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敏捷了?
刹那的安静和思考之后,是继续遮天蔽日的狗群,以及――一抹玄衣黑影。
身体仿佛真正的夜莺一样腾空而起,穿越楼层与空间之间的障碍,凌空而渡越过千百只狗头,然后不期然骤然下降,落在了我的身旁。
黑色玄衣的女子一脚在一具凄惨不堪的狗尸之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恶狗,本来淡漠的眼眸之中忽然亮了一瞬,然后那一身平静的气势忽然间不见了。
让人浑身一冷的某种莫名来风呼啸而过燥热的狗场,让有些迷糊的我稍稍清醒了一分。也让那些躁动不安的狗群骤然安静了下来。
扑来的狗被轻描淡写的一只秀气长腿尽数踢飞,却再也没有后继而来的狗敢在扑上来。疯狂躁动的狗群终于在这一刻开始安静了下来。因为某种带着血腥的冷冽气味在这一瞬间覆盖了全场,压下了所有的躁动与疯狂。
“以杀止杀。唯有杀气,才能制止杀戮。”张桠楠低头看着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我,低声道,“你今日的杀戮,一定能够造就不一样的杀气!”
纤细而修长的手指伸出,张桠楠抓着我沉重的满是鲜血的身体,朝着狗场的大门之处走去。
没有乳燕穿林,没有踏雪无痕,没有八步赶蝉。她就是这么一手提着我,一手垂在背后,静静的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周围的群狗环伺,却无一敢上前……
狗场大门之外,狗市老板心惊胆战地看着气定神闲的张桠楠和血淋淋的仿佛死人一般的我,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狗场内部,然后低头飞快颤声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要不要我去请些大夫来……”
“不用。给我一桶水,一大桶!再去雇辆马车就好了。”张桠楠打断老板的话,随手扔过一袋碎银接着道,“杀了你七十七条狗,你算一下。”
老板唯唯诺诺,擦着额头的冷汗赶忙道:“哪里哪里。姑娘的为人在下信得过。”
我挣扎着睁开眼,看了一眼张桠楠道:“不给我请大夫吗?我快死了。”
“能话明你命还很硬。我出手的时机很有分寸,你多失血过多,撑上半天都死不了。”
“呵呵,”我开心的笑了,原来死不了啊。“那你要一桶水干什么,我不渴。”
这时,已经有狗市的人在自家老板的吩咐下抬来了一大通冰冷透彻的清水,心而恭敬地放在了我们面前。
“哗啦”一声,张桠楠一把将我丢进水桶之中,冷着脸道:“你身上全是狗血狗屎狗肠子狗耳朵狗毛狗眼珠,不洗一下,我怕你自己都变成一条狗!”
落水狗。
我咧嘴笑着,毫不在意被清水刺激的更加疼痛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