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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一场气, 周元昉整整三日都没与阿彻说话, 除了在父皇母后面前的敷衍。

正德帝心里全是朝堂大事,没注意幼子的异样,皇后看在眼里,私底下将阿彻叫到身边询问。

阿彻如实相告。

儿子“争风吃醋”的心思太明显,皇后好笑, 对阿彻道:“殿下身边少有真正的伙伴,对下人颐指气使惯了,与你或阿满这样的伙伴置气时, 他不懂该如何处理,一气之下就端出了皇子的架子,但绝非真的轻视你们兄妹。”

阿彻低头道:“微臣明白。”

皇后渐渐收了笑, 问他:“你可有法子解开殿下的心结?”

皇后笑, 是因为她看到了儿子幼稚的一面,但皇后也从此事上发现了儿子性格的缺陷。皇后知道该怎么教导儿子,但她虽为母后, 每日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却远远不及阿彻, 所以皇后想培养阿彻成为儿子的良师益友, 遇事时可及时提醒儿子。

阿彻看眼皇后, 恭声道:“殿下前两日都处于盛怒之中,怕是听不进微臣的劝说, 故微臣一直在等,本欲于今晚与殿下进言,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赞许道:“避其锋芒, 很好,那你准备怎么说?”

阿彻低声解释了一番。

皇后看着对面十一岁的小少年,心底不由泛起一丝羡慕,若她的元昉也能像阿彻这样明白事理,凡是都沉得住气,她就不用再操心什么了。

离开席位,皇后走到阿彻面前,微微弯腰,轻轻抱住了阿彻,低声在他耳边道:“阿彻,元昉对阿满说,只有你们俩才是阿满的哥哥,可见元昉已经将你视为手足兄弟了,故我希望,你也会将元昉当成亲弟弟,保护他,提点他,辅佐他。”

最后三个字,皇后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缕微风,似有若无。

阿彻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娘娘教诲,微臣铭记在心。”

晚上,周元昉要睡了,小太监在外面通传,说是冯彻求见。

周元昉小脸沉了沉。

近身服侍他的太监曹禄见了,心中叫苦,这位小祖宗真是难伺候啊,冯彻不来服软,殿下生气,现在冯彻来了,殿下居然还是生气,到底想怎样?

弯下腰,曹禄赔笑道:“殿下,冯公子此时求见定有要事,您还是见见吧。”

有了梯子,周元昉这才应许。

阿彻进来了,曹禄识趣地去外间守着。

周元昉身穿白色中衣坐在床边,目光阴沉地盯着阿彻。

阿彻并不怕周元昉,至少现在他不怕,一个人若阴晴不定,脸上表现出来了,旁人便可以提前防备或改变与他相处的对策,可怕的是那种将所有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的人,譬如正德帝、皇后,譬如大皇子端王,譬如,内阁首辅沈复。

“你来做什么?”一片沉默中,周元昉最先沉不住气了,瞪着阿彻问。

阿彻笑了笑,打开手里的书册,让周元昉看。

周元昉低头,就见书里夹着一片金黄的树叶。

周元昉莫名地看着阿彻。

阿彻跪坐到周元昉脚边,托着书册道:“这是去年阿满送我的,侯府种了几棵银杏树,阿满说这片叶子最漂亮,要送给哥哥。我娘还告诉我,说阿满拣到树叶后就藏起来了,一直等到我回家,她才将树叶拿了出来。”

周元昉再看那金黄的银杏树叶,突然很嫉妒!

他送了阿满很多东西,阿满却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除了当年送他的两个大包子。

“如果殿下肯息怒,我愿将这片树叶送给殿下。”阿彻抬头,目光诚恳。

周元昉抿抿嘴唇,眼里的戾气几乎已经全消失了。

阿彻笑着合上书。

周元昉瞥见书名,奇怪问:“你在看《道德经》?”老子是古代大贤者,周元昉曾经想读读这本,但父皇与夫子都说他年纪还小,不必急着读老子。

阿彻道:“我也是随手翻翻,多有不懂之处,但白日读到这段,颇受启发。”

说完,阿彻翻了两页,指出一段文字,让周元昉看。

周元昉一边看,一边低声念了出来:“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之胜刚,弱之胜强。”

等周元昉的声音落下去,阿彻道:“我还没去请教夫子,但我认为,这句可以理解成,两方相处,当我处于弱势时,如果我想要从对方手中得到什么,那我可以先送对方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对方满意了,我再开口便容易得偿所愿。如同现在,我想殿下息怒,先送殿下一样殿下心仪的礼物,殿下一高兴,事情就成了。”

周元昉看看阿彻,再看手中的书册,眉头皱了起来。

阿彻循循善诱道:“我侍奉殿下,理应尽力让殿下舒心,换成殿下想要从别人手里得到什么,如果殿下无法强取,不如先示好,等那人欢喜了,也许无需殿下开口,那人便会主动将殿下想要的东西送给殿下。”

阿彻是在教周元昉如何取悦正德帝。

周元昉却第一个想到了阿满。

他想阿满只叫他哥哥,只与他玩,可阿满不听话,他还管不了。按照阿彻所说,下次再见阿满,他应该先哄阿满开心,哄得阿满最喜欢跟他玩?

阿满之后,周元昉才想到了父皇。他想要父皇的宠爱,想要父皇的倚重,想要本就该属于他这个嫡子的太子之位。但父皇不肯轻易给他,周元昉强求不得,所以,他该想办法取悦父皇,等到父皇最器重他那天……

思及此处,周元昉再次看向阿彻,眼眸明亮。

阿彻看懂了周元昉的眼神,既然周元昉明白了讨人欢心的重要,阿彻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殿下,天下父母,无不望子成龙,殿下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父母希望你做到什么,你事事做好,这便足矣,无需与任何人比较。”

周元昉是唯一嫡出的皇子,这是端王、英王再怎么努力也越不过去的优势,只要周元昉言行举止没有过错,哪怕周元昉只是平庸之才,正德帝要将那个位置交给别人,都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周元昉天资聪颖,读书习武都有慧根,唯二的缺陷,一是年幼,一是性情。

所幸正德帝年富力强,周元昉还有大把的时间。

有皇后的提点,阿彻清楚周元昉该变成什么样,他要做的,就是帮周元昉改正那些缺点,哪怕改不了,也要周元昉暂时收敛。

来行宫的第十日,正德帝领着端王、英王以及几位武将去跑马,跑着跑着,晴朗的天空突然变了脸,似乎雨水将至。正德帝立即带人原路返回,可惜牧场辽阔,众人跑到一半,雨水从天而降,不算大也不算小,很快就将众人淋湿了。

“行了,又不是弱质女流,淋点雨算什么!”正德帝突然勒住缰绳,放眼四方,豪爽道:“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盛赞江南烟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就来场雨中放马,好好感受下金陵城的雨景!”

陪在正德帝身边的都是武将,尤其萧震、霍维章这些辽东旧部,他们连北地大雪都不怕,又岂会在乎这场柔风细雨?

马上的帝王、武将们放声大笑,跟随的太监公公们却着急了,只是着急也没办法。

行宫里头,皇后正招待寿宁长公主,天色一变,皇后就派人迅速准备马车去接驾。马车出发了,皇后亲自赶到行宫外面,等候帝王归来。

皇后这么做,只是出于本分,其他妃嫔却不想让皇后一个人出风头,打扮一番,匆匆也来陪皇后接驾了,力求等会儿让皇上感受到她们发自肺腑的关心。

寿宁长公主也来了,但她关心的不是正德帝,只想抓住所有能接近萧震的机会罢了。

等了快小半个时辰,远处的烟雨中终于出现了男人们浩浩荡荡的身影。

寿宁长公主站在伞下,不禁踮起脚尖,眺目远望。

武将们多魁梧高大,可寿宁长公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萧震,骏马靠近,男人身上的圆领长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衣衫下的身躯仿佛山石,强壮结实,肌.肉间的纹络都被衣袍勾勒了出来。

这样强健的身体,寿宁长公主忽觉浑身发软,再看萧震淌着雨水的冷峻脸庞,寿宁长公主目光越发痴迷,只想变成一缕风飘到萧震身边,一圈一圈地缠住他,缠住他山岳般雄伟的身躯。

“都散了吧!”马队一停,正德帝朗声笑道。

其他武将可以走,萧震的职责就是护卫帝王,所以他与几个侍卫留了下来,一直将帝王送回寝宫,萧震才快速往外走。

“侯爷留步!”

身后有人喊他,尖细的声音是应该是位公公,萧震回头,就见一位年轻的公公冒雨朝他跑来,手里拿着一把伞。烟雨蒙蒙,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女人,身边有宫女为她撑伞,伞檐遮挡了女子的面容。

“侯爷,长公主从此经过,见侯爷冒雨而行,长公主特意命小的前来送伞。”

年轻的公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深意的朝萧震笑道。

萧震脸都黑了,这个寿宁长公主也忒不要脸了,他家有娇妻,用得着她来送伞?

“萧某粗人一个,不喜用伞,告辞。”

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寿宁长公主的“好意”,萧震径直离去,连声谢都没提。

年轻的公公追了两步,实在追不上,气恼地去回话。

寿宁长公主没听出公公话里的责怪,她呆呆地望着烟雨中萧震高大的背影,只觉得不用伞的男人好有英雄气概啊!

萧震转弯时,余光瞥见寿宁长公主还站在原地,多半是在看他,顿时更火大!

公然觊觎有妇之夫,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公主?

换个人被公主看上,怕是会暗暗窃喜,萧震一点喜也没有,有的只是怒火。

不过,当萧震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那条巷子,当他看见家门口撑伞而立盼他归来的小妇人,萧震满腔的怒火登时飞去了天边。

这才是他想要的那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