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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闲卧仙山惊月露

痴儿控卧仙山背寒露满身披月华

——《齐云岩石壁偈》

日子就这样悠悠然然的过去醒言每天就这样按照相同的路线来往穿梭于马蹄山、季家私塾、上清宫善缘处、李记杂货铺还有那打短工的稻香酒楼。

等年岁再大一点老张头再老一点开始做不动重活时醒言就应该继承这马蹄荒山的祖产在这荒山野里刨食钻沟越岭的捕猎山物。当攒上点银钱就娶上山村左近门当户对的庄家姑娘作老婆。从此便远离了书塾远离了杂货铺美女成为只适合在田头提儿弄女的当家汉子。

也许如果没有那件意外的生少年醒言的这一辈子也就会和张家祖祖辈辈一样按照这样的路线平平淡淡的渡过在此后的传奇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件改变少年醒言一生的意外生在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日正是暑气炎炎他家马蹄山上费心费力植种的枇杷树不知怎的惹上了虫子。按理说这枇杷树自有一股清气一般不易生虫。只是这日当老张头上山巡视全家倚为饭食之源的枇杷林却现树丛中绕飞着一些从未见过的蛾虫。

这下顿时就把老张头急坏赶紧招来儿子和老伴一起扑打。孰知这飞虫恁地灵活要彻底扑杀殊为不易。见此情形三人只好用衣物扑打尽量把这些怪虫赶离枇杷林。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将枇杷树丛中这些怪虫赶干净。作为驱虫主力一整日上蹿下跳饶是醒言这样年轻小伙子一天下来也把他累得够呛。

晚时他一时懒得走动便叫二老先回自己就在这山上歇下看着这些虫儿还会不会再来。反正这样的夏夜中家中茅屋睡觉也是燠热难当还不如就在这山上歇着夜里还清凉些。饿了便可以摘些野果充饥正好省去一顿晚饭。

于是二老便先回去。张醒言就在山坡上那块常用来歇脚的白石板上躺下。

这块白石板乃是天然而成外形与睡床相仿。这马蹄山虽然占地方圆很是不小但却委实不高兼且林木稀疏实在只能算荒山一座。老张头曾有心将它出卖换点银子去饶州城边买一块水田却只是无人问津。

这马蹄山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这块半截入土的床形白石。这石头大约有一人来长醒言正好能躺下。石床表面光洁虽然中间稍微有几处凸起但若躺久了并不能觉察出来。

这白石床还有一个只有醒言才晓得的怪异之处那便是每次赶上农时在山上干活累了躺在这块白石上睡觉歇息醒来后总是觉得神清气爽脑筋也似灵活了不少。甚至常有要长啸数声的冲动。

不过也许这不能算得上什么特别之处;在凉石上睡觉起来后恐怕本应就是这种感觉。心思缜密的少年怕说出来反惹别人笑话便从没跟谁提过。

当醒言又在这天然白石床上躺下时一轮明月已跃上东山之上。在山野特有的清风中少年舒展着四肢充分享受这白石的清凉。

过了许久似觉得有些无聊便静静仰望头顶上满天的星河。

看着头顶那横贯天宇的淡淡银河少年心中不由自主便想到那句农谚:

“银河东西贯家家吃米饭。”

可惜的是自己家里并没有出产稻米的良田。

躺在白石上的少年总觉得头顶这星汉天宇总是看不够彷佛一天一天都有不同。当他看得这天上星辰时间久了总彷佛自己的目光、进而是整个身子都要被吸引到这神秘而无止境的星空中去。

醒言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这时候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什么烦恼忧愁都是明天的事情现在不用再挂虑。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逝。月移影动不知不觉中那轮圆月已移到醒言当头。雪样的月华似柔水般静泻下来正流淌在醒言静卧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是不是又到十五啦?回家后得问问娘去……”

醒言漫不经心的想着。就在此时突然他觉身下的白石彷佛在一时间似有了生命一般一股沛然之力正从身下霍然传来猛地冲入自己身体。

刹那间舒躺的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要被朝上抛飞起来飞行那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宇宙星空深处……

“呀!遇到鬼也!”

醒言第一个反应便觉着自己遭遇到那些愚妇俗夫口中的恶鬼了!没想到自己向来嬉皮笑脸不敬鬼神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

想至此处醒言也不准备躺以待毙正待挣扎却不防那原本柔弱无物的如水月华突然若有实质一般。雪白透亮的月光直直笼罩在醒言所躺的这方白石之上——彷佛那原本充盈于整个天地之间的月之菁华一刹那都聚集到少年所躺的这块方寸之地和他身下白石所撞来的沛然之力一起冲击着醒言的身体泊泊然绵延不绝。

在这两股莫名巨力的牵扯下少年只觉着自己似乎正被两只巨爪攫住忽而挤压、忽而撕扯整个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就像风暴中的一枚小小树叶翻滚不能自主。不幸的是他可不似树叶那般没有痛觉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上有如万蚁噬肉巨痛且大痒;又似整个人正跌落山崖明知死路将近却又无所凭借!这时醒言只惊得目瞪口呆偏又呼喊不出想要起身逃离却又寸趾难移!

而少年那出乎意料顽强的神经则让他在这非人的痛楚之下还能余一丝思想:

“原来我之前所过的那些悲苦劳碌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幸福啊!”

正当醒言以为自己此番就要像季老先生所说的那样“横死”当场时在保持着痛苦悲恐状之余却渐渐现那恐怖的痛痒早已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两股巨力现今已融为一处恰似一股流水在身体里缓缓漫过却又奔腾不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怎会有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荒诞感觉。不过此时他已渐渐从恐慌中恢复过来;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知道刚才的苦难已经过去。

因为随着这股流水漫过身心浑身痛楚渐去而舒爽渐生。

随着这股清流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醒言彷佛拥有了第三只眼睛俯视着白石上的“张醒言”看着“他”整个人渐渐变得澄澈、空灵……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醒言那“第三只眼”静静的看着这股流水随着运转越来越趋于无形最后终如山泉归涧般溶入到四肢八骸中去直到少年再也把握不到——先是这无形的流水、次第便是那奇异的“第三只眼”。

只是少年身体里那一丝犹存的既醇厚、又轻灵的余韵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醒言从最初的痛楚过渡到现在的难舍已渐渐忘却了最初的惊恐而留恋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于是少年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躺在这已经平复如常的顽石之上期冀这异像的再度降临不知东方之既白。

“醒言那小子疯了!”

第二天饶州城里与醒言相熟的街坊四邻一大早便这样笑着众口相传。

也难怪少年张醒言第二天打一清早回家开始一直到饶州城里活动动不动就扯住熟人问同样的问题:

“你昨晚瞧见东城外的白光没?你看俺今天是不是有啥不一样?!”

结果这问卷调查遭到包括他父母在内的一致否认并皆投以怪异的目光;若遇到特别有爱心的受众少年还常常要被摸摸额头以确认他倒底是不是在烧!

虽然这样少年还不死心甚至要扯住李小梅的袖子追问同样的问题直把并不相熟的女孩儿闹个大红脸尽力甩掉他状若痴呆的纠缠直奔后堂而去。其后只留下半截孤零零的袖子被叼在醒言的魔爪中。

人赃俱获自然惹得杂货铺李老板厉声警告让他不要借着装疯调戏她女儿。不过幸好这李大老板已经听说了醒言这小子今早上的怪异又目睹了少年骚扰他女儿的整个过程因此也大致明白事情的原委。所以他呵斥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总感觉其中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

反应过来的醒言立即闹了个大红脸也只得留下那段犹有余香的半截衣袖转身落荒而逃。

正在附近青石板街上闲踱消化早食的季老先生碰巧目睹了弟子的这一幕丑剧居然也为老不尊用夸张的语调惊呼道:

“宁知小儿奄有断袖之癖乎!”

言罢耸肩嘿嘿作鸬鹚之笑。

只可惜曲高和寡之下这满大街除了老先生自个儿之外没谁听得出这是啥笑话。

其实任谁都以为平时就有些鬼灵精怪的醒言这天又在搞什么鬼把戏捉弄大伙儿;于是大家便从来没这么齐心协力的合作过一回似乎事先约好一般同来否认醒言的问题——除了那个老朽的善缘处老道士清河。

当少年最后把求恳的目光投向老道清河、出口相问同样的问题时他的声音已经小上许多。因为今早连遭打击之下少年的自信心都快消耗殆净。并且更糟糕的是现在连他自己也都几乎相信昨晚真的只是做了个怪梦而已。如果再这样问下去恐怕他也要认为自个人是不是有病了。

当他越看这青天白日这种想法便愈加强烈。

事到如今饱受打击的醒言已经决定如果这位和神仙也算拐弯抹角沾点边儿的老道士清河也来否认那便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昨晚的的确确只是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怪梦而已。

看样子清河老道似已在他这善缘铺子等了好久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闻得少年出言相询老道便上上下下、神神鬼鬼的仔细打量了少年一阵子良久方才轻声说道:

“确实有些变化!”

哇咧!~折腾了这半天、又失眠了大半夜的少年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人世间一切的屈辱最后终于苦尽甘来找到知音了!

清河老道这一句声音不高的话语在醒言那备受千篇一律回答折磨的双耳中不啻似洪钟大吕般响亮可爱。

看着醒言这充满期待的兴奋劲儿清河老道又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今、天、你、确、实、是、不、一、样——”

“因为今天你特傻!哇哈哈哈哈~”

不良的老道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听那彷佛能绕梁三日不绝的狂笑声估计这老头已经憋了很久!

“我掐死你这臭道士!”

少年闻言大恼作势欲扑。只是在舞舞爪爪之余他心中已完全放弃只淡淡的想道:

“哦原来昨晚还真个只是个梦啊……不过这梦还真是怪咧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过得一阵醒言彷佛又想起来什么对着正在闪躲的清河老道说道:

“大师啊!求求你就收下俺做徒弟吧!就算作你刚才嘲笑我的小小补偿吧!”

于是以这个与往日雷同的日常拜师对话为起点少年张醒言的生活似又回复到正常的轨道。那一早上的折腾也只是被当作一个笑料成为市井汉子们晚上纳凉喝酒时众多谈资中一个不起眼的下酒料。也许不出两天这事儿便会被大家淡忘了吧。

只是那一夜萌动的白石、和那妖异的月华真会让少年张醒言的生活再按原来的轨迹前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