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宫中的崔呈秀,对于崇祯召见他的目的颇为意外,他听完了皇帝的吩咐之后,不由下意识的询问道:“陛下此前不是要求臣,暂时在中央官校内安静的待上一段时间么?何以现在又要臣前往陕西,处理这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呢?”
朱由检对着他微微颔首后说道:“因为现在和当时的情况有所不同,原本朕是想让你在中央官校内待上两、三年,培养出两三届新晋官员,稍稍有些班底之后,再推行耕者有其田的计划,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但是陕西民变的突然爆发,朝廷急需一位有资历的大臣前去抚慰弹压地方。当然在朕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在推行耕者有其田计划之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同这些乡绅打交道的经历。”
看着崔呈秀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朱由检不由提醒道:“从这些乡绅手中夺取土地,他们的态度可不同于有求于你的时候。单个的乡绅在你面前也许会瑟瑟发抖,但是集结成一个团体的乡绅阶层,他们可不是能够轻视的力量。
天启年间,江南士绅敢于煽动民众围攻锦衣卫和税监。难道你以为,当你推动耕者有其田计划时,这些士绅就不敢对付你了么?所以,你可以将这次的任务当做一次测试,如果你连陕西一地的士绅都对付不了,今后又怎么能够对付整个北方士绅的压力呢?”
崔呈秀顿时醒悟了过来,认真的对着崇祯回道:“臣倒是一时想岔了,多谢陛下提点。臣此去陕西,一定会尽量稳妥的解决这次事端,不会让陛下有所失望的。”
朱由检却摇着头说道:“既然朕让你前往陕西,那么这次陕西的事件必然是要解决的。但是你此去陕西,除了解决这件事之外,朕觉得还可以借此考察一下,有能力的官员和青年学会的成员,以为将来计划的臂助。”
崔呈秀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此次前往陕西,从中央官校中挑选一批官员,跟着臣一起下去吗?”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前往陕西,不要同整个陕西士绅一起谈判,而是要一个县一个县的去谈,多带点人手前去,不是什么坏事。”
崔呈秀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说道:“陛下的心思,臣已经明白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向陛下请教,陕西的乡绅臣自认还是可以应付的,但是对于那些宗室,臣又应当以什么态度去应对呢?”
对于崔呈秀的问题,朱由检显然有些不以为意,他摆了摆手说道:“你此行不必担心什么宗室问题,当年抵达陕西的时候,也就不会存在什么宗室问题了…”
崔呈秀带着颇为疑虑但又有着些许兴奋的心情离开了宫内,而当他离去之后,朱由检也对着王承恩询问道:“昨日朕对新军将领授衔之后,宫外可有什么反响么?”
王承恩放下了手中文件后,直起身子对着皇帝回道:“宫外倒是有些议论的声音,主要还是对于孙先生获封元帅感到不满,认为这个官职所拥有的权力还是太大了些,不是人臣应当接受的。而且孙先生居然没有推辞,也有损君子的品格。”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伪君子,不用理会他们这些闲言冷语。让孙之獬在大明时报上多刊登一些陕西方面的消息,还有台湾开放黄金开采的新闻,将对孙先生和配给制的议论给压下去。
夏允彝的青年学会组织的怎么样了?崔呈秀他们前往陕西的时候,能不能挑选出一些人员加入进去?”
王承恩先是答应了一声,方才继续回答道:“有陛下亲自为青年学会张目题词,青年学会的组建倒是异常的顺利,基本上在京城各所学校就读的士子都希望能够加入学会。
而且,燕京大学的学生会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特别是那位牛金星,为学会制定了一套入会程序,和会员的约束办法,甚是得当。挑选出一些人员出来,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四月五日,当位于北京的会试告一段落时,各省的今年的乡试结果,也开始先后揭开了棉纱。若论大明何地的乡试结果最为引动人心,那么没有人不会认为南京的乡试结果揭晓,最让众多江南士人瞩目。
参加南京乡试的士子,万历时曾经突破六千人的最高记录,虽然近些年来因为党争的缘故,应试人数有所下降,但是参与乡试的士人也是在五千上下范围内浮动着。参与考试的士子就有五千之多,再加上服侍这些士人的书童随从,每到三年一次的乡试时间,金陵城内便增加了2、3万外来人口。
能够前来参加乡试的士子,大多是颇有身家之人,当他们抵达南京之后,靠近金陵城南贡院的街坊小巷也就开始热闹了起来。而这些士人最乐意居住的,还是位于秦淮河两岸的出租房屋。
这些专门租给士人考试期间所租住的房屋,从淮清桥可以一直排到东水关,为了适合士子的审美,无不装饰一新,朱红色的栏杆,绿色油漆过的窗格,湘妃竹所制做的门帘,临河还修有亭台,以供士子欣赏河上风景,可谓是风景宜人了。
当然,这些河房的用度也不便宜,以往一个月要8两的租金,现在则是每月12个银元,还不包伙食。有钱的士子,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但是手头不太宽裕的士子,则需要两到三人一起合租了。
而囊中如果再羞涩一些的士子,则会选择租借普通人家的书房或是小院,又或者是距离贡院较远的寺庙道观作为自己的寓所。当然也有身家豪富的士人,干脆就宿在了秦淮河边的妓馆之内,对于这些士人来说,乡试能不能中倒不重要,领略下秦淮河上的无边风月才是他们前来南京赴考的主要目的。
今年提前到3月中考试的乡试榜单贴出之后,在贡院前观看发榜的士子们便发现,此次乡试考的最为出色的,居然大多是复社成员和金陵大学的学生。
复社的领袖杨廷枢高中解元之外,其他复社的领袖如张溥、吴伟业、陈子龙等也一一列名于榜上。一时之间复社声名在金陵士子之中声势大振。
而除此之外,金陵大学出身的学生也有10余人列名于榜上。但是未中榜的士子们对于复社士人中举,感到的是钦佩和仰慕的话,对于这些金陵大学的中举学生,却感到了不相信和其中有舞弊的猜忌情绪。
这日发榜之后,复社的士子和一些中举的士人,便在贡院一河之隔的旧院,又名为富乐院的妓院内宴会庆祝。富乐院的中心是一处引入秦淮河水修筑的小湖,小湖中间是一座水榭歌台,而小湖的西面和东面是两处临湖楼台。
士人在东西两面的楼台上饮宴交谈,而歌妓则在小湖中间的高台上欢舞高歌,小湖的面积并不大,阳光下还是能够看清湖对面歌妓的容貌的。
但是来自秦淮河的活水在春夏季节的晚间,会带来些许雾气,灯火下隔湖望去,中间高台上歌舞的美妓影影绰绰,浑似天上的仙女,此刻即便是五、六分颜色,也能涨到八、九分颜色了。因此此处便成为了,前来参与考试士人最中意的冶游之所了。
不过今晚大多数士人的心思却没有放在湖中歌妓的颜色上,乡试榜单贴出之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近5000考生只中了300多个士人,失意的自然是大多数。
相对于杨廷枢、张溥、吴伟业、陈子龙等中举士人的得意,吴昌时为首的一大批落举士人,却在低头喝着闷酒。这一群人之中,最不甘心的大约就数吴昌时了,他本以为这次乡试中举应当是稳如指掌的,但是两淮盐引案的爆发使得他根本无心复习,而乡试的提前更是让他差点错过了考试。
虽然最后一刻,他以向许显纯屈服换得了考试的机会,但是小半年没有摸过书本的他,名落孙山也就是毫无意外了。
不过吴昌时并不认为,他没有考中是因为被牵连进了盐引案中,从结果来看应该说是他自找的麻烦。虽然是锦衣卫抓了他,并一直拘禁他到了考试之前。但是此刻的他却一点都不敢埋怨许显纯这些锦衣奸贼,而是打心里把杨廷枢和张溥给恨上了。
吴昌时觉得,他这次前去扬州,也是为复社出力,结果被牵连进盐引案中之后,复社的朋友们居然不对他援手,任由他被关押着,只顾着准备自己的乡试,这不是耽误他的前程么。虽然他被许显纯送到南京后,吴伟业、陈子龙等人倒是来安慰过他,还说他们已经找过了大宗师,但是负责问案的官员根本不理睬大宗师云云。
但是吴昌时现在只看到,杨廷枢中了解元,而张溥却在众人面前以复社巨子而自居,被众人环绕奉承,根本没有提到他为复社作出的贡献,这让他不由心如火焚。
几杯闷酒下肚之后,吴昌时心中的怒火终于结成了一肚子的恶意,他看着坐在上首洋洋得意的杨廷枢和张溥,终于想到了一个打烂饭锅,让大家都吃不上饭的主意。想到此处,他便趁着酒劲站起来高呼了一声:“诸位朋友,大家都静一静,都请听我一言,我以为,今科乡试必有舞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