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部尚书变成工业部尚书的吴淳夫,虽然被分走了一小半权力,但是12个工业城市的筹建,114个工业项目建设计划却被他牢牢的抓在了自己手中,这个价值2500万元的庞大计划,已经占据了今后5年工业部的主要精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余力关注其他方面了。
随他之后的礼部、兵部的工作计划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一个还是继续推行小学义务交易制度,并整肃士子学风。另一个则正式把年前确定的设立地方都督府管辖分区武力,设立三级武力系统作为了今年的工作计划。
当这些部门汇报完,轮到袁可立所带领的刑部时,殿内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之前还比较轻松的评论汇报部门工作计划的官员们,现在都屏息静气的关注着走到大殿中间的袁可立。
对于这些天袁可立所代表的河南部分士绅的窘迫境地,在场的官员很少有不清楚的。甚至于像黄立极这类高级官僚还知道,袁可立求见崇祯被拒绝的事情。在场有不少官员已经差不多断定,袁可立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待不了几天了。
袁可立走到殿内向着崇祯屈身行礼之后,抬头微微注视了他几秒,才平静的开口说道:“刑部今年的工作计划是…”
袁可立所说的工作计划虽然不如此前各部工作计划那么有新意,但也并非是一无是处,起码整篇计划看起来四平八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疏漏。
不过殿内不少官员并不在意于袁可立说的什么,而在意于崇祯对于这份刑部的工作计划会有什么反应,从而确定自己的立场。
果然崇祯并未如同之前的各部工作汇报简单的说了一声可,而是皱起了眉头对着袁可立说道:“袁尚书的工作计划虽然听起来面面俱到,但是朕总觉得过于四平八稳了些,刑部是不是再回去斟酌一二,重新拟定一个计划。”
虽然崇祯说的很是缓和,但是却很是坚定的否决了袁可立的年度计划。袁可立并没有当场同崇祯对上,而是按捺住心情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治国之道以安民为上,今日海内原本就已经多事,如果朝廷颁发的政策一味骚扰民众,恐怕不是我大明之福。”
对于袁可立话语中对皇帝委婉的批评,殿内的其他官员都选择了沉默。坐在御座上的朱由检定定的看了袁可立数秒,才开口说道:“袁尚书这话说的未免过于极端了,难道你觉得朝廷什么都不做,天下就会变得无事了?”
袁可立肃立在原地毫不动摇的说道:“昔日始皇大兴土木而亡天下,隋炀帝修运河而失去民心,蒙元修黄河而天下反,可见多事之秋当镇之以静,而不可使民力枯竭,否则臣恐大明也会重踏复辙。”
“袁尚书未免说的耸人听闻了,难道陛下是始皇和隋炀帝吗?如此诽谤君上,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听到了袁可立的话,吴淳夫等几位官员顿时不满的上前指责起他来了。而同袁可立交好的几位官员,则在一边为袁可立辩白着,原本安静的文华殿顿时变得有些吵闹了起来。
在边上维持秩序的御史呵斥声中,殿内终于再度安静了下来。但是同这些官员们预想的不同,被袁可立比喻为始皇和隋炀帝的崇祯,并没有什么愤怒之意。
苏长青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就并不觉得,被比作始皇和隋炀帝,会让他有多愤怒。他甚至觉得,下面这些官员紧张的表现未免有些过于激动了。
他面色平常的对着袁可立说道:“对始皇和隋炀帝的评价,我们还是要一分为二的去看的。你不能因为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皇位,就把他们贬斥的一无是处,这不是研究学问的态度。
始皇统一度量衡,设立郡县制,修建长城,难道我们今天不依旧还是按照他制定的政策在治国吗?若是按照先圣所言,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废除郡县恢复井田制度,方才是合乎上古之治?
隋炀帝枯竭民力是不错,但是他修建的大运河,我们现在依然在用,而且年年要花费大把的金钱去维修。为了维持这条运河的存在,朝中有多少官员反对实施海运?
所以做人不能搞双重标准,你们一边支持着始皇、隋炀帝的做法,却又批评这种做法是暴虐不仁。袁尚书,你不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吗?”
袁可立终于无法保存平静了,他涨红着脸说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我等现在所行之策已经经过了历代无数次改良,同当年始皇颁发的政策早就大相径庭,乃是适合当下的治国之策。现在维持运河,那是为了沟通南北货运。而隋炀帝开运河只是为了让自己下江南游玩,这目的不同,所得的回报自然也就不同。陛下岂能混为一谈。”
朱由检的反应倒是很迅速,他立刻接着袁可立的话说道:“是啊,袁尚书你也认可了,这目的不同,结果自然就会有所不同。
朝廷现在颁发的各种政策,都是出于解决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为目的,并不是从前那些想要从百姓身上搜刮更多的财富,以满足君王个人私欲的政策。
难道天下百姓会因为朝廷想要让他们过的更好一些,反而起来反对朝廷?朕看恐怕不是这样,百姓会反对朝廷的政策,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颁发的新政策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或是新政策在实施过程中走了歪路,原本的惠民之策变成了妨民、害民之策。
要解决这些问题,不是让朝廷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加强朝廷对于新政策的监管调控,还有法律的保驾护航。
袁尚书你身为刑部主官,难道不应该责令刑部制定出一个合理的计划,为朝廷的改革政策顺利推行,做好法律上的支持吗?”
袁可立心中打好的腹稿顿时被崇祯的话语打了一个粉碎,虽然在改革的立场上他同崇祯并不一致,但是在以法治国的理念上,他同崇祯却又是相同的。
因此突然之间,他居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崇祯的说法。他正迟疑的时候,一边的刘宗周却按捺不住跳出来对着崇祯说道:“陛下,治国之道还是应当以教化百姓为主,律法之说不过是补益。
如果一味追求律法治国,恐怕天下百姓将会失去淳朴之风,遇事动辄提起诉讼,乡里之间再无敦睦之习俗,而地方官员也将从此多事了。”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回道:“刘先生的理想还是不错的,不过夫子尚且要以律法诛少正卯,可见这道德教化也是要看人的。
现在我大明百姓有敦厚之辈,同样也有奸滑之徒,以道德教育百姓是不错的,但是同样要以律法保护良善之辈,震慑不法之徒。否则犯罪之人得不到惩罚,谁还愿意听从朝廷的道德说教?
要是教授几遍道德文章,百姓就能成为良善之辈,何以我大明官员如海刚峰的少,如严嵩的多?我大明的官员难道读的不是圣贤书?
去年朕就说过,要整治江南市井的不法行为,刑部可有着手计划?就在之前结束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上,朕倒是听了几个奇闻,朕也给诸位说说,看看我大明百姓的道德水准。”
刘宗周脸色难看的退了回去,一旦说到了官员贪腐问题,就算他再想向皇帝推销自己的慎独理念,显然都要败退的。
朱由检停顿了下,看着下面的官员继续保持沉默,他才开口说道:“有一位商人代表向朕诉苦,他去年携带一船海货前往苏州销售,但是尚未进入苏州城内,便被一伙人给拦了下来。这些人自称为中人,他们查看了他所携带的海货之后,便要出价将之买下。
这位商人是第一次前往苏州,想要看看苏州的海货销售市场如何,因此只答应出售一部分,另一部分想要自己带入城内销售。
这伙人却毫不理会他的说辞,强逼着船夫把船开到了自家庄上的码头,卸下了所有的海货。这位商人迫于无奈,只能答应把自己的货物卖给他们。
但是他没预料的是,这些人的出价远远低于他的进价,且还不许他还价。货物到了别人的低头,他雇佣的船只又已经被他们打发走了,为了自身安全起见,他最后不得不同意了这笔交易。
事后他曾经向当地官府告过状,但是当地官府认为他收了钱便是正常交易,因此不受理他的案子。而他打听后得知,那些自称中人的,是当地一个颇有势力的乡绅,一向把持着苏州城内的海货生意,向他这样的外地海货商人,被强买货物的不止一次了。
当地县衙小吏并不敢干涉,因为此事闹上官衙不过是罚几个钱,但是他们却要小心这位士绅日后的报复。
朕听说除了苏州之外,江南各地这种欺行霸市的行为非常常见,地方士绅勾结市井无赖,组建的什么打行,有不少士人也常在其中出没。
士绅指使打行攻击乡间仇敌,或是垄断商业,从中谋取私利。而那些市井无赖则仰仗着士绅的保护,在街头欺压良善百姓,甚至于一些普通的读书人也深受其害。
朕倒是想要问问了,各位口中说的道德教化,就是纵容这些虎豹豺狼吞噬我大明良善百姓?朝廷设刑部难道只是一个摆设?还是说,我大明的天下是这些土豪劣绅的天下,不是善长仁翁之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