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四章鸿雁几时到中
日月如梭催人老,何况整天被丹药熬英明果决的大明嘉靖皇帝,在经过光阴和铅汞的一齐摧残后,终于不可遏制的昏聩起来。
如果放在从前,王金根本没法过关,但现在皇帝那健忘的大脑,已经忘了沈默不久前那番陈词,觉着王金说的也有些道理了。好在王金的贼胆不够,主动改口道:当然,如果陛下有疑忌的话,咱们就另换个地方,只要风水好,在哪都是一样的。
唔嘉靖点点头道:合当如此,卿家快快另选一处地方吧。
见皇帝依旧信任自己,王金暗暗松口气道:臣下遵旨,一定尽快为陛下办妥。
必须尽快,嘉靖叮咛道:不能耽误了太上老君的寿辰。
金恭声应道,刚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叫住,道:朕要去蓬莱阁看陶仙师炼丹,你也伴驾吧。
王金自然无不应允,边上的黄锦虽然不愿万岁爷出门受风寒,但他不是李芳,劝不了皇帝,只能一味的顺从,赶紧派人抬一乘暖轿来,又给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才扶着嘉靖上了轿子,一行人往专事炼丹的蓬莱阁去了。
蓬莱阁的正殿已经完全被布置成一个炼丹房,正北的尊位挂太上老君画像,下供香案,正对着巨大的青铜丹炉,炉中烟火缭绕,烟却不像寻常人家烧火做饭时产生的灰黑色浓烟,而是一种氤氲的白烟其实这是上好白银丝炭燃烧后的效果,只是这炭的价格比同重量的白银都贵,说这炼丹炉中烧的,是真金白银也不为过。
炉子左右,各站着四个持法器的清秀道童,中间立一个身披金色法衣,一手执铃铛,一手持塵尾的老道士,这就是来自崆峒山的陶世恩,现在转为嘉靖皇帝炼丹。
嘉靖到了之后,竟然不敢声张,坐在龙椅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老道手中的铜铃响起,知道今日的炼丹已经结束,才敢出声道:陶仙师
那陶世恩这才装模作样的转过身来,施礼道:贫道一心炼丹,竟不知陛下驾到,恕罪恕罪。
你专心炼丹,就是对朕最好的奉承了。嘉靖十分大度,当然也是有目地的,只见他一指丹炉,问道:这仙丹何时能够炼成啊
陶世恩赶紧道:启奏万岁,此丹名为九转大还丹,共有九次变化。今已八变,只缺一变。但等功德圆满,万岁服上几颗,就可以仙福永享了
仙福永享嘉靖面上透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低声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陶世恩口齿牙黄道:贫道的师父乃是永乐八年出生,正因常年服用此丹,五年前才羽化仙去
哦嘉靖饶有兴趣道:那得多大年纪啊边上人赶紧算计起来,黄锦小声道:主子,是一百五十岁。
真的吗。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闪亮起来,喃喃道:百五十岁,已经称得上人瑞了。
是啊,陛下。陶世恩吹牛不上税道:而且贫道的师父还因为居于深山之中,凑不齐原料配不出药引,否则白日飞升也不是没可能。
哦,还可以白日飞升,哈哈哈嘉靖就是受不得这种忽悠,迫不及待道:好啊,那需要何种药引呢
这药引对寻常人自然难配,但对皇上来说,却是易如反掌。陶世恩笑道:陛下只需降下旨意,选一百个十二岁女孩子,再配上一百个十二岁的童男。贫道就可为皇上配出这药引来。
边上伴驾的王金一听,大咧咧道:我还道是什么龙肝凤髓呢,原来是区区百十个童男女,北京城中就有的是。
不错。嘉靖竟也点头道:陶仙师,朕命锦衣卫配合你,速速找齐药引,别耽误了朕服用九转金丹。边上黄锦知道皇帝要走,赶紧和王金一左一右的将其扶起。
这时轿子也抬了进来,陶世恩殷勤的上前挑开轿帘道:万岁请。
嘉靖便在两边人的搀扶下,缓缓往轿边走去。趁着众人全都俯身恭送皇帝,而黄锦的目光又不离嘉靖身周,陶世恩那只伸进轿子里的手,快速的一抖,一样东西便从他宽大的袖袍里滑出来,准确落在轿中的座位上。
这一切只落在一个人眼里,那就是王金,但他只是会心一笑,却没有道破。完成小动作后,陶世恩便继续保持弓腰挑帘的姿势,待嘉靖被黄锦搀入轿中,便发现座位上多了样东西,不由惊奇道:哪里来的桃子呀
黄锦和王金赶紧凑上去一看,果然见一个粉红色带叶的大桃子,坐落在皇帝的座位上。黄锦马上质问那几个抬轿的小太监道:你们谁放进去的
小太监们还趴在地上没起来呢,这下磕头倒是方便了,赶紧分辩道:孩儿们给皇上抬轿,都得先经过搜身,哪能藏得住这么大的东西啊。
黄锦又问其余的太监宫娥,都说没看见不知道,别说他们方才都跪着,就是真看见了,谁也不敢多嘴多舌上次有个小太监因为道破了道士们的把戏,不仅没有使皇帝醒悟,反倒被活活打死,血的教训历历在目,大家都当起了睁眼瞎。
我看不是他们。这时王金在边上搭腔道:这都快入冬了,他们上哪去弄桃子呢见嘉靖一脸的赞同,他又道:我看这桃子灵气四溢,分明不是凡物,。
呵呵,让朕来看看。嘉靖坐在轿子里,把玩着那桃子道:这个季节能有桃子,确实神异。说着突然灵光一闪道:朕明白了,莫非此桃是从空而降
对啊王金马上附和道:皇上说的对一定是从空而降
边上的陶世恩也深以为然道:从空而降那就是上天所赐啦
一直情绪不是很高的嘉靖皇帝,这下终于开怀笑道:是啊一定是上天所赐的了
于是王金和便一起恭贺道:桃者道也,天降仙桃,乃是万岁爷成仙得道之吉兆,看来皇上呈现指日可待了
真的吗。嘉靖一脸激动道:那么说,朕几十年清修,终于要大功告成了吗。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殿中一众道士太监,赶紧跪在地上山呼起万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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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黄锦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暗暗伤感,当年万岁爷虽然喜好修玄,但一直神智清明睿智难欺,虽然亲近那些道士,却从不受他们愚弄,反倒是管教的颇为严厉,所以几十年下来,也没出什么乱子。
但万岁爷现在,确实是老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糊涂了,魔怔了连那么低级的小把戏也看不穿,还不许旁人不相信,就任由那几个江湖骗子愚弄,什么芝山五色龟仙桃金丹,全都骗人的东西,要是再这样下去,真担心会不会害了万岁爷的性命啊
这样想着,他的表情便有些凝重,结果被嘉靖帝看了个正着,阴声道:怎么黄锦,朕要得道成仙了,莫非你不高兴
啊,黄锦回过神来,赶紧满口胡柴的解释道:万岁爷骑鹤上天,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奴婢肉体凡胎,又是六根不全的废人,没法跟着主子上天一想到不能继续伺候主子了,奴婢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哈哈哈嘉靖果然转怒为喜道:笨奴才,你没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朕要是成了仙,你一准就跟着沾光了。
真的黄锦一脸激动道:那奴婢也可以跟主子上天开开眼了
中啊。嘉靖的心情极好,竟学起黄锦的家乡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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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喜几家愁,与圣寿宫相隔不远的无逸殿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徐阁老与张居正相对而坐,面上都带着浓浓的忧色。
判决意见出来了吗。徐阶靠坐在太师椅上,缓缓问道。
出来了,老师。张居正这几年,变得沉稳了许多,他面沉似水道:刑部的意见是革职流放,但大理寺却要判斩立决,分歧很大啊。
唔徐阶有些生气道:大理寺什么时候,可以跟刑部分庭抗礼了虽然大理寺负责审理官员,但自从本朝开始,其权柄便向刑部转移,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刑部尚书的意见为最终决定。
舆情如此,张居正轻声道:黄部堂也压不住场面。黄部堂就是那位配合徐阶诛杀严世蕃的黄光升,本身就是徐阶的心腹干将。
什么舆情徐阶揉着太阳穴,微闭双目道:无非就是高拱那帮人在煽风点火罢了。
老师,事到如今,还是想想如何搭救刘大人吧,张居正不愿多谈论高拱,低声道:可不能让他把命都赔上啊
阶颔首道:老夫其实已经准备吃这个哑巴亏,打算先让仁甫回家休息几年。说着双目中透出愠怒的光道:谁知那些人好不懂事,竟对老夫咄咄相逼,还想要仁甫的命,这就太过了
张居正见向来温文儒雅的老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便小声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既然高拱喜欢狐假虎威徐阶坐直身子,面色阴沉道:那老夫便亲自去找王爷求情,看看这只狐狸,到底听不听老虎的
老师,这样好吗。张居正有些担心,虽然裕王爷名为观政,但实际上为免嘉靖猜忌,从不敢插手朝争高拱固然借着裕王的名头来挟制大臣,但徐阶这样找上门去,肯定会惹得裕王不高兴。
徐阶淡淡一笑道:王爷自从九月里生病,已经一个多月没来无逸殿了,老夫去探望一下,应该没人会说闲话吧少字
那是当然。张居正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可王爷根本没病,您一去就尴尬了。
没病徐阶微微皱眉道:真的吗。
是真的。张居正点头道:我也是前几天去王府才知道的,原来王爷没生病,只是觉着整日看那么多奏章太累了,想要歇歇哩。
荒唐徐阶生气道:高拱就是这样教导储君的吗原来王爷三天两头的生病,都是这个原因啊
学生以为,王爷之所以不愿来无逸殿,张居正赶紧为裕王解释道:可能是因为离着圣寿宫太近了,他觉着紧张。
这是什么理由徐阶不满的叹一声,但还是打消了起先的念头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去了,太岳,你替我带点补品走一趟吧。
张居正恭声道:学生遵命。又问道:不知老师有什么话要带给王爷
不是老夫要带话,徐阶看看他道:而是你有话跟王爷说。
张居正心中苦笑,自己好心提醒老师,这下却连苦差也一并得来了。
你就对王爷说,徐阶缓缓道:当年仁甫为了王爷,没少跟严党和景王的人在朝堂上顶,更为难得的是,他并未因此跟王爷套近乎,而是一味恪守为臣者的本分。顿一顿道:王爷保下这样的忠臣良将,将来就会收获一位国之干城还有更多忠义之士的心。
学生明白了。听老师这样说,张居正知道刘焘算是保下了,裕王爷是个念旧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在困境中帮助过他的人,向来十分在意。只要他跟高拱求情,高拱纵使百般不愿,也不能赶尽杀绝了毕竟他高拱之所以有今日的权势,全因裕王爷的宠信,如果跟王爷之间产生裂痕,恐怕转眼就能被首辅大人斩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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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刚要告退,却被徐阶又叫住道:还有一件事,你帮老夫参详一下。
居正恭声道:老师请讲。
徐阶指指桌案左上角的一封奏疏道:严养斋又递辞呈了,这次更言辞恳切,让老夫都不忍猝读了。
这已经是养斋公第四次请辞了吧少字张居正轻声问道。严养斋就是内阁次辅武英殿大学士严讷,作为此时内阁中,除了徐阶外唯一的大学士,虽然处处不敢抢首辅风头,但依旧是实权在握,德高望重。但他却在入阁不到一年时间内,便接连四次乞赐告归,显然去意已决。
人各有志啊。徐阶缓缓道:严养斋是正人君子,有这样的人立于朝堂,是大明的福气。说着叹口气道:他却不愿再跟老父并肩作战了,真叫我心中不舍啊。
有道是弃我去者不可留。张居正却看得很开道:既然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他还有一句憋在心中没说:内阁不是庸才立身的地方,急流勇退是他们保全名禄的唯一选择。
你倒是洒脱,徐阶知道,以张居正的年龄和地位,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刻,当然不会体谅到严讷的心情了,于是抛去感叹,就事论事道:他如果走了,内阁又空出来了,上次这种情况,惹来那么多的非议,说老夫是独相,所以这次还是早作打算好,便看着张居正问道:你觉着谁该入替啊
张居正不禁怦然心动,虽然他没可能这时候入阁,但只要有部院长官上去了,自己就有进步的空间。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连忙谦逊道:兹事体大,学生可不敢置喙。
无妨,就你我师徒随便说说,徐阶摇头笑道:只管畅所欲言。
是,张居正寻思良久,方轻声道:现今有资格入阁的,不过是李兴化高新郑郭安阳等寥寥三五人而已,其中又以郭安阳资历最老,高新郑呼声最高,以学生愚见,如果廷推的话,恐怕很难阻止两人入阁。李兴华,李春芳也;高新郑,高拱也;郭安阳,郭朴也,高拱以籍贯称之,乃是尊敬之意。
不错,徐阶颔首道:高肃卿和郭质夫,确实难以排除在外。
张居正默不作声,他猜不透老师说这话的目的何在。不过徐阶也没打算跟他兜圈子,径直道:你再去高拱那里一趟,就说我要请他喝酒,恳请赏光。顿一下道:你把他请到我府上,老夫要好生跟他谈谈。
居正痛快的答应下来,平心而论,他与高拱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所以二者争斗,他夹在中间十分难受。现在见老师有意讲和,心中自然高兴了。
分割
过年过的生病了,不过这不是理由,今晚再补一章,10点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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