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鸢没有吃饭。
江河也没有吃。
相当奇怪的是,莫白先前明明吵吵嚷嚷说饿死了,水涎子差点滴在地上,这会儿吃了几口也停下筷子。
地板和桌面上堆积了许多蒙着尘土的纸箱,里头装的全是二十年前的档案。
法医科里三个人,要从这么庞大资料库里寻找当年参加了海生杀人一案所有参选人,无疑海底捞针。
“不吃了?”无鸢低头翻着一叠厚重的文档,尘封已久的夹杂着干燥的气息叫她鼻子痒痒的,她淡淡地问莫白。
“不吃了。科长都没有吃。”莫白闷闷道,将一箱沉重的文件搬上桌子,尘土瞬间朝无鸢扑鼻而来。
“碍嚏──”她揉揉鼻子,有些好笑。“你心有不甘?”
“碍嚏──”
这下子两人齐齐注视着她的脸。
──白透明的轻青色的玉,蒙了一层灰白,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爬了一条又一条的血丝。
莫白道:“科长,你感冒了!”
无鸢抽出一张纸条,“嗯”了声,“不是什么问题。”
江河脸色一沉,严肃道:“我去买药。”
她觉得自己头也实在沉了,边说边掏出钱包。“要买小柴胡颗粒和银翘感冒冲剂,我不吃999。顺便打个白粥。这是钱。”
江河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顿了顿,立在腿侧的手掌动了动,“我有钱”。
便快步走了出去。
“科长,你还没吃早点啊!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要不要跟队长说说,叫你今天别来了。”
“快查!有关海生一案所有涉案人员,以及法庭评审人员,名单全列出来。争一分,少死一个人。”
江河跑到长廊上。
他这一路跑得极快,在厅里,人来人往,是违反规则的。
就在方才,他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顾经年。
男人面似不悦,压住怒气:“出什么事?”
“科……科长,感冒了。叫我去买药。”
“她病了?”顾经年突然拔高嗓音。
随后,道:“你回去工作吧,我带她出去看医生。”
就这样,喘着粗气的江河眼睁睁看着顾经年越过他,西装革履,步姿凌厉,心脏里突然一阵阵抽动起来,他不受控制地双手指尖颤了颤,回过头来。
正直下午一两点,太阳越发火炽了。
他的心也跟着炙烤起来。
会不会,有些人,真的不分前来后到?
他深深地记得,那个仲夏的夜晚,月光清凉,没有星子,天空是孔雀的蓝,而她的脸庞柔和的、璀璨的,沐着月光,倒映着孔雀蓝的天,即使没有星子,那两汪水滴滴的眼盛了无数晶莹的光辉,多么美丽。
后来,那个场景,她的眼,她纤细的身,她饱满的乳,一直一直在他孤单、贫瘠、热血沸腾的午夜缭绕。
从此,挥之不去。
愚钝如他,并不知道,在爱情的沙漠里,即使你早已跋涉前来,却也会因海市蜃楼、沙尘风暴而错过绿洲。
他错过她了,在那些贫瘠艰苦又小心翼翼的岁月里。
“小鸢,听说你病了。”顾经年推门进来,低沉的声音带了一丝担忧。
正伏案阅卷的无鸢手指一抖,才缓缓抬头,当见到他的脸时,中午残酷的一切悉数浮上心头。
只见男人西服定制,挺拔的站在那儿,虽然衣服还是昨儿那套,却因浑身凌厉的气息而倍显从容权威。
心头莫的一痛。
连同他家里人的模样一齐涌上心尖,一阵一阵的痛。
说:“没你的事。”
顾经年一滞,脸色明显不太好,“什么叫没有我的事!你怎么回事?”
无鸢突然将手中握着的钢笔插进文案上,站了起来,挺直了腰,如临大敌:“呵呵,我知道顾警官你如雷贯耳贵气逼人,没想到您还有另外一面!──张口说瞎话惯了,就不怕半夜遇见鬼了吗!”
莫白见那支钢笔笔尖已经深深扎破了纸张,插进了厚重的文章里,遂伏下头垂着脸,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隐形,与其夹在这里左右为难。
再见顾经年,他的脸又沉又冷,眼见要发怒。
他终于忍不住,刚开口说出了半个字,“科……”
“哦,我张口说瞎话,你给我说说,我有说过这话?”顾经年厉声打断他。
无鸢听他这样,冷笑几声,笑出了泪光。“顾经年,我的行踪不都一直掌握在你那群神秘保镖手里吗?我不信,中午出了那样的事,你还能分毫不知!”
他冷峻的侧脸蒙了一层寒霜。
半晌,答非所问:“我也不信。”
又道:“我会叫小拜把医生请来,你在这里,什么地方也别去。莫白,看好她,这是你的任务。”
“我用不着你看!”她怒了,不敢置信他到头来竟然是这幅不清不楚的口气。
她要的不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就搪塞过去的交代。
但是,她要的是什么呢?
他的心么?
有的,他的心;他的心,深沉是海。
那是什么呢?
男人说完这一句,转身就离去了。
丝毫不在意,她此时此刻浑身烧得滚烫的身子。
她的泪就这样滑下来了,在他转身离去的前一刻。
他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呢?
中午发生了那样的事……
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跟她有直接纽带关系的亲人。
而他。──那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竟然不闻不问!
这个时候,她仿佛听到来自心底深处的呼喊:“你在意的,是和妈妈一样。在同样的,占有男人的宠爱之后,却永远沦陷在他背后家族的泥潭里,用不得翻身。”
心河,泪光汹涌。
“科长,你……你可别哭啊!”莫白慌得手无足措。
“我没哭!我只是眼睛流水了!”女人面色倔强。
往外走的男人,步子又急又快。
他掏出手机,低头按了一串号码。
冬阳似火的广场,敖拜背着一袋资料往停车场跑,电话响了,他赶紧接了起来。
“喂?队长……”
“在哪?”
“正佳广场……”
“去请苏医生,无鸢病了。”
“另外,去买点干净的粥和青菜,她还没吃饭。你回来就别出去了,在她身边保护好她。谁都别信!注意安全!”
电话很快挂掉。
“喂喂……”敖拜对着屏幕喊了两声。
熙熙攘攘的广场里,耳朵里还嗡嗡响着“谁也不信”这几个音,心里犹如鼓点沸腾着,又慌又乱。
他急急忙忙抬腿就跑。
可是,他突然感觉如芒在背。
猛地一回头,发现人潮拥挤中,高楼大厦林立,有个戴着娃娃笑脸面具的男人正朝他诡异地笑。
与此同时,同时广场广播放起了C.K的歌曲。──《他不知道》
与诡异笑容一样诡异空幽的歌声,立即在一片吵杂中炸开来。
敖拜气血涌上了天灵盖,他忘记了顾经年才嘱咐他的话,咬着牙,扒开拥挤的人群,追了上去。
那人见他追了上来,随即闪身走了。
可怖的歌声正汹涌着,人潮熙攘,追得汗流浃背的敖拜被人群推挤着,当他刚扒开前面一片人时,后面一片人又将他重新带进一片拥挤中。四面都是炽热的阳光,哪里还有先前可疑的面具人的踪迹。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里仿佛着了火,冒出了烟。
身上挂着的大背包贴在背上仿佛贴了张滚烫的生铁,他火急火燎把手伸到背后想扒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附上他的手。
嗓子眼瞬间跳了出来。
他转身的瞬间摸上腰间,大惊!──别在皮套里的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脑袋里面一根弦“砰”的断了,想到某种可能他的牙关都在颤抖。
身体不受控制在转动。
一张荡漾着滑稽笑脸的娃娃面具猛地贴上他汗滴的宽鼻,幽暗的眼洞,对方的眼平静得可怕。
“你……”
敖拜还未看清,对方猛地抽出一把尖尖的长刀,扎进他心口的位置。
鲜血喷涌了黑T恤,刀尖穿透了后背,在后背包上扎出一个洞。
整个人往拥挤人潮里倒下去。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面具人没来过,鲜血没有喷涌。
唯有粗暴费解阴冷的音乐在上空,沸腾地叫嚣着。
“救……救命……”
音乐静止。
不知是谁惨叫了声。
──死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