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访亲
这首小曲是从前瑞特教给她的, 现在也只不过会个调子而已。斯嘉丽从眼梢里给了瑞特一个白眼：“我当然不知道啦，只不过哼哼而已。”
瑞特笑了笑, 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他再次哼起了那首歌。
“我的膝盖上放着班卓琴, 逃离了我的家，
我要赶去亚特兰大，去寻找我真爱。
离开时雨下了整晚，
白天天气挺晴朗，
烈日炎炎下我的心却冰凉。
斯嘉丽，别哭泣。
哦，斯嘉丽, 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查尔斯顿带着心爱的班卓琴。
夜深人静时我做起了梦,
梦见斯嘉丽从小山上朝我走来，
她嘴里吃着荞麦饼，但两眼泪水晶莹，
我说, 我从南方来找你,
斯嘉丽，你别为我哭泣。
哦，斯嘉丽，别为我哭泣。
我会带着班卓琴赶来亚特兰大。”[注1]
这首曲子明显被瑞特篡改了歌词，变得面目全非。斯嘉丽撇撇嘴，听到那句“她嘴里吃着荞麦饼，但两眼泪水晶莹”时, 忍不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他分明在用这首歌来打趣她。什么“我从南方来找你”，说的不就是那次她找他鉴定珠宝的那次吗！
她恨恨地打断了男人饶有兴致的哼唱，咬牙切齿地哼道：“瑞特·巴特勒！”
男人表情无辜地摊了摊手：“亲爱的美人儿，我敢保证这歌词绝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让你不高兴了那绝对是误伤，上帝作证，我只不过改了改名字而已。”他冲她龇了龇牙，接着又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活像只竭力摆出马脸的骡子。那样子简直滑稽极了，斯嘉丽嗔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段小插曲也算就此揭过。
日子像翻书页那样过去，每一天都能留下点儿什么。瑞特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新花样，一会儿气得她跳脚不已，一会儿又哄得她咯咯笑个不停。斯嘉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新婚的那段时光，被对方哄骗着，像个小姑娘那样无忧无虑。
不过真的无忧无虑也是不可能的。半个月之后，在十一月底萧瑟的秋风中，瑞特·巴特勒把她堵在了贝蒂姑妈家门口，他穿着一身款式时髦的黑色风衣，像个翩翩佳公子那样给她鞠了一躬，然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可以带你去查尔斯顿了，如果你还想去的话。”
“哦？你怎么突然……”斯嘉丽刚刚表示出惊讶就被男人打断，瑞特简短地说，“上个星期，我父亲去世了。”
“噢！那么你……你要……”斯嘉丽被这大起大落的消息震惊了，脑子一时间有点短路，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
瑞特耸了耸肩，在大庭广众下迅速伸出手来，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蛋。他的手指有点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嘛，虽然我是他‘剜掉的右眼’，总还是得去看一眼n以诓槎苟俅司盘欤裉旎乩纯纯茨恪！彼坪蹙醯猛t腥ぃ锏髦写狭死涞某胺恚按幽掣龇矫胬此担椅乃栏械侥压蛭胨溃荒苁视Α悄敲锤咝烁八馈！
难怪前些日子都没看到他上门。
斯嘉丽上前了一步，慢慢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外面风大，进来坐坐？”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瑞特的神色。一个人骤然失去了父亲，尽管两个人从前形同陌路甚至互相仇恨，也总不会真的向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称心如意吧。
然而不知道是瑞特伪装得太好还是他真的这样想，他脸上的表情和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他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动，头上的帽子被风吹斜了不少也没有发觉。
斯嘉丽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要是不进去，那我们坐着马车在城里兜兜风怎么样……瑞特？”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男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火车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已经把票买好了，要跟我一起走吗，好姑娘？”
斯嘉丽咬了咬唇，接过了其中一张火车票：“贝蒂姑妈不在家，我去和玫兰妮说一声。”
瑞特点了点头。把手插回风衣口袋里，：“我等你。”
她匆匆转过身进了屋，拿过自己的风帽往玫兰妮家走。刚走到后院，正看见印第亚在那儿催促彼得大叔给自己驾车。
斯嘉丽敷衍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印第亚，你这是去哪啊？”走得近了些，她才发现印第亚眉梢眼角都加了修饰，脸上也微微带着红晕。
印第亚微微偏过脸，半冷不热地说：“我就是出去随便逛逛，你管不了那么多吧。”
要是在平时，斯嘉丽保不准就会特意提醒提醒印第亚，这俩马车是她买的，当然有过问的权利。不过这会子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淡淡扫了一眼就径直往玫兰妮家的院落走去了。
她很快回身出来，陪着瑞特上了火车。这一班的火车晚了点，他们到达查尔斯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深蓝的暮色笼罩在道路上，让人心里无端端觉得有些沉重。
斯嘉丽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确定对于现在的瑞特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和表情，这个男人总是让自己显得太过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任何的劝解和安慰。
瑞特却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深了胳膊过来拢了拢斯嘉丽的肩膀。
“别担心，丧礼早就举行完了，我不是带你来见那个老顽固的——我的母亲和妹妹，我想她们会喜欢你的。”
斯嘉丽点点头，嗓子里仿佛有一团东西在往上涌，挤压着喉咙，让她觉得有些哽咽。瑞特总是这样，把最困难的局面留给自己独自面对。她常常忍不住想劝劝他，又每每话到了嘴边被强行咽下。
最后她也只是“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指慢慢放在了瑞特的手心里。瑞特收拢了自己的手掌，把斯嘉丽的手紧紧握着。谁都没出声，瑞特雇了辆马车，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段路，瑞特才再次打破平静。
“我在炮台区给她们弄了套新房子，雇了几个佣人照顾，谢天谢地，总算让她们摆脱噩梦般的生活了。”
“这样多好呀！”
“可惜最后还是不得不借用我父亲的名义，她们和人们说，是他生前受穷挨饿却仍然按期付款，才给她们留下这一笔数额庞大的人寿保险金，来支撑身后的开销。一个投机商的钱不管怎么说都是肮脏的嘛！”
在瑞特的声音中，斯嘉丽听出了他对父亲刻骨的憎恨。她默不作声地靠过去了一些，让两个人在寒冷的风中相互依偎。最后这样的结果，瑞特或许也有错，不过是谁的错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也就无所谓补救。
“都过去了，瑞特。”
斯嘉丽把下巴搁在瑞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瑞特没有做声，只是把脑袋侧过来轻轻蹭了蹭她的头，之后就把头挨着她的头，彼此靠在一起。这样的姿势让斯嘉丽感到有些吃力，不过她还是平静地垂下了睫毛，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
“连帮助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要偷偷摸摸，说起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听起来更像是自嘲。
斯嘉丽故意挤兑他：“才没人有空理会你呢。再说，笑掉了大牙多难看。”瑞特哑然失笑，轻轻侧过身把斯嘉丽抱在了怀里。
马车停在了炮台区的一条街道前面，瑞特拉着斯嘉丽下了车，敲开一家宅第的门走了进去。
“妈妈，罗斯玛丽，是我。”
如同瑞特所说，她的妈妈和妹妹都是温柔到有些软弱的女人，她们很喜欢像斯嘉丽这样而漂亮有活力的姑娘，更重要的是，斯嘉丽的身上有着凡尔纳家族的血统，而奥哈拉现在也是佐治亚州的一个大庄园主家族。
斯嘉丽对着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就知道查尔斯顿人的门第观念比南方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加强烈。不过就算她们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她也不准备花大力气来讨好她们。
“她们喜不喜欢我是她们的事情，但我总不能为了她们把自己打散了重来吧。”当然，有限范围内她还是愿意迁就的，就像瑞特为了她改变自己的名誉一样。因为这毕竟这是瑞特的家人。
所以当瑞特的母亲态度委婉地表示她身上的新式筒裙太过暴露身形时，斯嘉丽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件款式相对保守的裙子，虽然她觉得这件裙子远不如之前的那件好看，不过……反正也难得来一回嘛。
瑞特的妹妹罗斯玛丽看着她的眼睛里是不是流出艳羡来，斯嘉丽就拉着瑞特为她置办了一大堆新衣服、帽子、首饰和舞鞋，让她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公主的样子。
她一副得体的淑女做派，最后连瑞特都忍不住摸着下巴将她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遍：“我可敬的小猫咪，你最近是准备好好养一养你锋利的小爪子吗？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这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回程的火车上，斯嘉丽挑起下巴做出高傲的样子：“亲爱的巴特勒船长，我这是不是投桃报李，学着你这个正人君子来个‘改邪归正’嘛！”她凑到他耳朵旁边轻快地低语，“这样巴特勒船长以后就不用再带着班卓琴‘逃离你的家’了。”
瑞特当然知道她是在记仇地重提起上回唱歌的事情，两人相视一笑，巴特勒船长为难地皱着眉头：“那我该怎么谢你呢，我的美人儿？”
斯嘉丽对着他吐吐舌头，恶狠狠比了一个手势：“这个好说，给我唱唱上回那首歌吧，这回我要听原版的，你要是敢……”
她闭上了嘴，因为男人已经配合地哼起了那首欢乐的小曲。这回他总算把里头的地名人名都换了回来，轻快的调子里带着别样的温柔。
“噢，苏珊娜！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班卓琴
……
要赶到路易斯安那，去寻找我爱人
……”
（完结）
[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