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长安极其遥远的西域,有国名于阗,盛产香料,其中尤以乳香、檀香、安息香、和沉香为最,传入中原之后,起先仅用于皇室,被帝王所好,后逐渐传开,人人趋之若鹜。
不论是大家贵族,还是寻常百姓,都以焚香为雅趣。或为供奉神佛,或为熏衣汤沐,一时间,中原之地焚香盛况空前。
绸缎庄买香熏衣,以此来给店里的衣物增加销量。各大药房争着进了香药,将香料制成香饼、香丸、或者香篆。长在深闺的小姐姑娘,也多喜欢于闺阁里置一只香盒,沐浴洗澡的时候往汤水里加一把香珠。
能工巧匠们更是制作出形态精美的博山香炉,在香炉上雕刻飞禽走兽,云雾仙山等,用作焚香器具。有诗曰: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偌大长安城中,一度烟云缭绕,满城生香。焚香之盛,于兹可见。
西域一带熟悉香料的人们都知道,于阗国最有名望的产香世家,非尉迟家莫属。一直以来,尉迟家和于阗王室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财力雄厚不说,调香品香,更是一绝。
遗憾的是,他们家族四代单传,子嗣稀薄,几位主事都亡故得早。到了这一辈,族中外强中干,嫡系男丁只剩下一个常年体虚卧病在床的老爷,名叫尉迟键。
商队“当家的”这个位置一直就这么虚悬着,前任当家的离世之后,也没有谁敢上来接手。
大夫人先后生了几胎,都是女儿。
这可把尉迟一家老老少少给急的,四处求神拜佛,生怕绝了后。或许是她们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佛祖,尉迟键人到中年,终于得了个儿子。
一家人欢喜得抱头痛哭,给尉迟家的独苗---他们家的小儿子,冠名为尉迟华。取自《诗经.小雅》“皇皇者华,于彼原隰”,意在希望这个孩子如同原野上盛开的繁花一般,光彩绚烂。
尉迟华从小即被众人寄予厚望,不仅熟知调香练香之术,更自幼时起就学习汉话,对中原汉地的文化了如指掌。
他二十岁行过冠礼,便接任了尉迟氏“当家”一职,开始带领商队,往来于中原和西域之间,运输货物,贩售香料。
这一年,尉迟华带着他的商队行至长安。正是四月好春光,长安城柳暗花明,燕飞雀绕。他趁着大家都在客店里下榻歇脚的空闲,独自一人骑了马,出门踏春看风景。
尉迟华骑着马在街上缓缓地走着,春风和煦如梦,陌头花开似锦,他正感叹着“湖光接水滟,打马过长街”是何等的惬意,忽然就有一滴水掉在了他的脸颊上。尉迟华抬头一看,竟然下雨了。
街上的行人四散而去,忙着回家收衣服。尉迟华也只好牵着马,想寻一方避雨的地方。他刚找到一处屋檐下站定,就见雨中远远奔过来一个绿衣人,以手遮额,也一头挤了进来。
却是个约莫及笄年华左右的少女,她衣衫尽湿,头发松松地用一支玉钗绾起,额前落下几缕湿漉漉的碎发。少女不以为意,手指轻轻一撩,就把那几缕碎发拨到耳后。她转过头来,像是才刚刚注意到尉迟华的存在,对他微微露出一个微笑。
尉迟华愣了愣,一时半会儿竟移不开眼睛。脑海中蓦然跳出一句诗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窄窄的一方屋檐下,少女薄薄的绿色罗衫被雨水所淋,已呈半透明状,帖服于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尉迟华把眼睛转回去,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然而脸上却开始有些发烫。轻风一吹,迷蒙的雨点就斜飞入屋檐下,飘在他脸上,凉丝丝一片。
那少女或许也看见了自己湿透的衣服,或许只是觉得寒冷,将脊背微微蜷起来,双手抱肩环在胸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尉迟华有些不忍,思虑半天,终于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了过去:“给你!”
少女先是一惊,看见他手上的衣服之后,犹豫了片刻,终于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问:“请问公子住在何处?”仿佛是怕尉迟华多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这衣服,小女子一定会让家里的下人送回公子府上。”
尉迟华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间有些失望,便淡淡道:“不必了。”
那少女坚持道:“不行,一定要还的。”
尉迟华道:“一件衣服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扔了就是,真的不必再送回来。”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少女只好讪讪地说:“那雨山多谢公子了。”
他们并肩在屋檐下站了很久,直到大雨渐收,尉迟华才骑上马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那一场雨之后,尉迟华始终忘不了这位少女。他有些后悔自己那时为何拒绝了她要送衣服回来的好意。现在想来,就算只是她们府上的家丁来送回衣服,他也多少可以打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好过如今,再也不能与她见面。
他对她一无所知,连她的来历、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唯一记得的是,她叫雨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