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号角响起时,城下便已经有所察觉。边地军汉常年与突厥厮杀,对于敌手的号角声最是熟悉。
关墙上不管是面向城下还是城内的射士全都停止了放箭,所有人都仰起头,看着自山巅呼啸而下的突厥狼骑,看着那面代表杀戮与死亡的青狼骑。
敲梆传令的士兵停止了动作,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片刻之后,只听“啪嗒”一声,手中木梆落地。这名士兵似乎是刚刚从梦靥中醒来,豁然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权,扯开喉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号:
“突厥人!突厥人打进来了!”
“突厥人杀进关了!”
马邑城头已经一片混乱,士兵发出绝望的哀号,军将已经无法约束部下,甚至有的军将带头领着部下冲向城下,口内喃喃自语着:“突厥人来了!挡住!把他们挡住!”
方才一直指挥若定的王则,这回也没了主张。不管他如何晃动令旗,也没人再服从号令。整个南商关的军队已经失去控制,纵然是孙、吴再世,此时怕也是徒唤奈何。
王则很清楚,这不能怪马邑军兵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这该死的乱世,它唤醒了所有人的野心却又不加以约束。王仁恭、刘武周、李渊……这个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枭雄想要逐鹿问鼎,每个人都变得不人不鬼,像今天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末日……真的要来了!
本来不拘马邑、恒安,任意一个鹰扬府都足以抵挡突厥铁骑兵锋。可是马邑本土军将就是为了和叔父作对,借恒安归顺之事分一杯羹擅自撤军,导致军寨被夺己方却一无所知。
自己的叔父虽然以名门世家自居,看不起赳赳武夫,却可以为了对付刘武周勾结突厥引狼入室。结果千算万算,所有人都不曾算到,素来以豪侠自认,与突厥人真刀真枪见过战阵的刘武周居然也有样学样,向突厥人输诚。
如果不是马邑军将擅自撤走十三处军寨的守军,如果不是刘武周里应外合,甚至可能派人带路,这些突厥兵本是过不来的。如今却是满盘皆输,突厥狼骑眼看就要把南商关化为白地,自己却无力阻止。
身边唯一可以指挥的,就只有那些锦衣家将。这些人虽不至于像马邑守军那般乱成一团,可是人数太少,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在这时,却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一支狼牙箭正中悬挂王仁恭大旗的绳索。那面象征着王仁恭的纛旗颓然落地,伴随着大旗落下,只听一个闷雷似的声音响起:“王仁恭死了!”
“王仁恭死了!”
“王仁恭死了!”
城头上本就如没头苍蝇一般的马邑兵,眼看大旗落地,再听到这叫嚷声,竟然也跟着喊叫起来。王则眼看着那些本就不听指挥的士兵越发混乱,将手中令旗一丢,无力地瘫坐在关墙上,后背倚着垛口,头侧过去看着弓箭射来的方向,一眼便看到了尉迟恭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徐乐。
方才那一声吼,王则已经听出是黑尉迟的声音,不问可知,这一箭也是他的手笔。到底是沙场宿将,处变不惊随机应变的本事不是自己能比。这一声吼让彻底瓦解了马邑兵士的斗志,毕竟眼下指挥全靠鼓号令旗,主将的纛旗则是三军主心骨所在。叔父不在城头,纛旗再被射落,肯定有人相信他已经被杀。自己又如何解释才能让士兵相信叔父没死?相信了又如何?
黑尉迟说得没错,叔父死了。从他处心积虑要对付刘武周,不惜用出敌死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办法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自己也要死了,就是不知道王仲曾逃走没有,叔父的人头又会落到谁手里?尉迟恭还是徐乐?自己的人头又会由谁来砍?
但愿别是个突厥人就好。
突厥兵的号角方一吹响,徐乐就已经有所反应。
他前冲的步伐陡然停止,目光落向突厥大旗升起的山峰,随后又瞪向身旁的尉迟恭。这支人马出现的地方以及时机不可能是凑巧,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苑君章把他们带到此间。之前所谓联合马邑军将的说法不过是个托词,勾结突厥为虎作伥,让突厥铁骑蹂躏汉家疆土,这才是刘武周的后招!
徐乐脑海里再次回荡起爷爷曾经的言语:“刘武周此人,鹰视狼顾,是死人堆中滚出来的枭雄,谁小瞧于他,谁就是傻子!”
果然还是老人家看得通透。自己纵然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刘武周为了争霸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居然做出和王仁恭一样的选择。边军大将与名门世家子在功名利禄面前,嘴脸却无半点分别。
当日五胡乱华之祸,也是因为这样一群自诩精明的枭雄而起。本以为经过那番灾厄,天下英雄理应学乖,不至于重蹈覆辙。未曾想如今天下乱象初现,便又有人重蹈覆辙,为了一己之私而甘愿为胡儿前驱。
刘武周!这件事绝不算完,早晚要同你把账算清楚!
尉迟恭的神色和徐乐一样,也是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但是他的反应和徐乐不同,迟疑片刻之后立刻有所行动,身形迅速后退从一名射士尸体上捡起弓箭,抬手一箭先是射落王仁恭的纛旗,随后扯开喉咙高喝:“王仁恭死了!”
徐乐如何不知尉迟恭的意思?不管对刘武周此举如何看法,木已成舟,眼下最大的敌人还是王仁恭。且先为阿爷报仇,再寻刘武周讲话!
他朝韩约喝了一声:“你带步离、小六去夺城门,让罗敦老族长他们进来。我去杀王仁恭!”随后与尉迟恭双刀并举,朝着望楼发力猛冲。望楼内几支箭射出来,准头、力道依旧,但是稀稀落落远不如方才那般密集。徐乐手中直刀挥舞,将几支箭荡开,三两步间人已经来到望楼之前。
看来王仁恭的心腹家将也被吓破了胆,就连射箭也没了气力。徐乐心知自从突厥骑兵出现,王仁恭就注定死路一条,但是死在谁手里就大有问题。他的命属于自己,必须手刃仇敌才算是给爷爷报仇,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
因此他的动作变得更快,原已是筋疲力竭的躯体再度升起一股气力,对着望楼的木门狠狠撞去!
轰隆!轰隆!
两声撞门声几乎同时响起,两人的身体如同是两记攻城锤重重撞在门上。望楼终究是用来观测敌情协助防御的所在,并不能作为逃生通路或是避难之地,因此入口木门并不怎么坚固,如何当得起两位当世一流大将全力撞击。
门扇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门板直接被撞得向里面倒去,两人的身体也随之向前摔倒。徐乐早有准备,因此并没有显得狼狈,随着身形倒地,手中刀化作一道光团遮护身体,同时向旁一滚,只听“多多”几声,在他原先所在位置已经钉上了几支箭矢。
两把直刀兜头砍来,徐乐随手架开,随后刀锋席卷,掠过两名对手的小腿。伴随着惨叫声,两名锦衣家将身形倾倒,徐乐刀锋再起,两颗斗大人头已经离开躯壳,在地上滚来滚去。
徐乐双足使力一记鲤鱼打挺跳起,另一旁尉迟恭也在此时起神,两人手持钢刀定睛望去。但见眼前,十几个锦衣家将持刀而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便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马邑郡守王仁恭。
四目相交,如同兵刃相撞,爆出几许火花。徐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露出自己八颗白牙:“王郡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