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自然不是要去这些地方视察,但当着韩江的面,有些话当然是不能明说的。剑关至卢宁阳平一线,征北军重兵把守,而且都是征北军中老卒,相比于他们对面的现在的蒙军,征北军要强上太多。整个战线上攻守易势,以前是蒙军主攻,安庆边军苦苦防守,而现在,却是倒了过来,征北军四处出击,到处点燃烽火,而蒙军却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这也是现在整个北方的局势缩影,正如云昭所言,如果不是程群在最后阴了他一把,征北军便能够在北方攫取更大的利益,至少能将蒙族现在占领的地方在夺下几块,从而将蒙军的可控范围进一步压缩下来。
但现在,云昭除了息兵之外,亦只能使用一些盘外的招数来瓦解,分化蒙元内部了,好在有些东西早已埋下了伏笔,现在行动起来,亦是得心应手。
从这一次与程群的合作之中,云昭对程群的认识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开始的敬佩到自愧不如,到中间的恼火甚至恼羞成怒,及至现在的警惕戒惧。程群必然会成为自己的敌人,这是云昭深思熟虑之后下达的判语,而且很显然,程群比蒙元更难对付。
程群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豹滔卫,金吾卫,千牛卫,领军卫拧成一股绳,唯他只命是从,就说明了此人不仅才能出众,更兼手腕心计非同凡人,在荆州城下,玩弄林牙这样的蒙元名将于鼓掌之间,四万大帐兵全军覆灭,军事素养,判断,决断力以及对军队的如臂使指都是上上之选,苍江以南,富庶肥沃,益州号称北国天府,但比起荆州,在经济之上其实便大有不如,搜刮了秦翼梁蒲四州的财富,迁移了这四州的豪绅大户之后,荆州的实力更是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如果说这些都还只是程群未雨绸谬,给云昭下下绊子的话,那程群这段时间的军事行动则让云昭提高了警惕。二十万卫军过江,攻进江州,迫使正在向通州城集结的苏灿从良调集部队回身应付这后,他却调了蒋光宇的豹滔卫转身向西,逼向相州。
而红娘子的部队在占领了陕州之后,挥兵西南,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击败了赣州的越军,一举占领了赣州,而在云昭与红娘子的计划之中,红娘子将继续向西南,占领相州,拿下相州之后,与卢州便是一江之隔,在红娘子正准备着进军相州的时候,程群却派了蒋光宇也向相州进发,一定是嗅出了什么味道。
程群不会知道活跃于帝国西部的白莲圣女会与崛起帝国北部边境的大漠黑煞有什么关连,但他一定判断出了红娘子想要进军相州的企图,在大越需要程群尽快地击败从良苏灿集团的时候,他却抽调了一支主力卫军扑向相州,只能说明,程群不想在荆州边上出现一支他不能掌控的力量,他已经将荆州周边当成了他的势力范围。
如果红娘子与蒋光宇在相州相遇,以蒋光宇的豹滔卫的实力与其作战经验,红娘子只怕讨不到什么好,一个不慎,说不定便会吃亏,而相州,在云昭的计划之中,是将来过苍江的跳板,云昭不会天真地认为派了马友与曹新宇两人在薄阳密秘练一支水师,知时间内就能有与荆放水师放对的能力。
那么,保持一支强大的力量在相州,但是云昭唯一的选择,现在的他,无法抽出兵力,只能依靠红娘子的军队,于公于私,他都绝不能允许红娘子在相州有什么闪失,所以这一次,他公开的行程是到前线视察,但在剑关露一面之后,他便会立即转道卢州,前往薄阳。
他要见红娘子一面。而已过苍江的洪安邦与张丽华两人将负责联系红娘子并安排行程。眼下,云昭仍是朝廷大将,是不能公开与造反的白莲圣女红娘子见面的。
在孟姚的卢城营停留了几天,云昭的大部分卫队开始向卢宁阳平一线前进,而他自己,却已秘密带了蒋旭,吴凡等数十名亲卫,进入了卢州。
就在云昭秘密进入卢州的时候,郭长兴亦抵达了蒙元都城燕京,作为征北都督府的特使,郭长兴还是受到了蒙元隆重的接待,虽为敌国,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蒙元已经立国,倒也对这些惯例保持着遵守的态度。燕京城中,上至皇帝兀达,下到阿齐思,林牙,韩仲等人也都是颇为大气之人,更何况,现在蒙元也没有心思与征北都督府再来上几次伤筋动骨的大战,云昭输得起,他们却输不起啊!
他们需要时间来整合力理,重新凝聚人心,而此时,云昭派来特使议和停战,正中他们下怀。不过郭长兴来得不巧,他进燕京城的那一天,阿斯兰回来了。
扎尔赤元惕部落军这一次损失惨重,突围而出的两万残军被刘华健一路狂追,一路之上缺少给养的他们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脱身而出,又损失了数千骑兵,这数千人大都不是战死的,而是因为战马再也无法坚持而倒下之后,失去了战马的这些士兵便成了刘华健骑兵部队的猎物。坚持负责断后的阿斯兰在最后与刘华健的一战之中身负重伤,是被抬着回到燕京的。
陪同阿斯兰回燕京的是札木合,一千名护送他们自巩州返回的骑兵凄凄惨惨,形容狼狈,那里还有出征前的英姿焕发,他们如此,那么在巩州修整的剩余的一万余骑兵的状况可想而知,只会更惨。
扎儿赤兀惕的阿斯兰重伤,土尔扈物的达尔刻更是身殒伤场,这一次大战,蒙元大败亏输,看着阿斯兰重伤而归的兀达,喉头阵阵腥甜,眼前更是阵阵发黑,咬牙努力支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要是自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只怕燕京城中更是要大乱。
“陛下!”札木合痛哭着跪倒在尘埃。
兀达一步步走过去,双手扶起了札木合,没有说一句话,又走到了阿斯兰的担架旁,看着被情萎糜,脸色腊黄,形容枯槁的阿斯兰,他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了阿斯兰的手。
“挺住,阿斯兰,我不能没有你,大元不能没有你!”兀达含着热泪,道。
“陛下,臣有负重托,死后亦不颜见我蒙族诸先人英灵!”阿斯兰吃力地慢慢地道,两眼之中,满是痛苦之色。“臣是不行了,陛下却得保重。”
“阿斯兰,你放心吧,既然你活着回到了燕京,我就不会让你死!燕京城中有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药品,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兀达坚定地道。
阿斯兰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闭上了眼睛。
“陛下,父亲他伤势很重!”札木合走到兀达跟前,小声道,“最后一战,父亲为了使我能够率主力走脱,只带了三千骑兵,力阻刘华健的上万骑兵主力,最后身陷重围,虽然力战得脱,但却数处受伤,最重的伤是有一箭洞穿了父亲的肺部,父亲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说着话,札木合的眼泪已是流了下来。
这是出征苍江的十万蒙军精况第一支返回燕京的部队,无数蒙人聚集在城内城外,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穿过街道,走向城内的军营,在那些军营之中,在那些军营之中,曾经人满为患,但现在,却已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街上传来哭泣之声,那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因为街边的蒙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而更多的却是惶恐无助,部队不回来,没个人都还有希望,但当他们回来之后,看不到熟悉的身影,他们不得不担心在随后会有军人登门,向他们送来噩耗。
聚集在大街上的蒙人大多都是扎尔赤兀惕和土尔扈特两部的族人,至于大帐兵的家属,他们早已经心冷似冰,他们连希望都已经没有了,四万大帐兵将不会有人再回来子。
满街的悲伤之中,一些角落里,窗户后,门板边,却能看到有人偶尔露出笑容,那是燕京城中的大越人,于他们而言,蒙人的死亡和失败便是他们的喜讯,但他们亦只能偷偷地欢喜,便是笑容亦只能在无人的地方稍稍绽放,因为他们的欢喜或许会为他们带来杀身之祸,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这样的人被愤怒的蒙人大卸八块而无处伸冤。
脸上蒙着面纱的雅尔丹看着或伤心欲绝,或喜极而泣,或已经麻木无仁的族人,心如刀绞,第一次,她突然觉得战争是如此令人厌恶。在大漠之上,蒙人生活的确艰苦,但一家人总是还能聚集在一起,快快活活。而现在,却已是天人永隔,而接下来,这样的场面只怕还会一幕接着一幕上演。
在这种背景之下,住在驿馆的郭长兴没有被愤怒的蒙人乱刀砍死,还得得力于蒙元朝廷的冷静,由大帐兵守卫的驿馆在安全上还是有保证的,但驿馆之外,各类污言秽语的叫骂声却是源源不绝地传到郭长兴的耳中,这让他着实有些心惊肉跳。***(未完待续)